遠去的光影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遠去的光影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九年四月二十四日到城大,出席文學節「歲月光影」開幕典禮。「歲月光影」看來像電影節活動,如今時興CrossCulture,跨界,跨媒體合作屬尋常事,那天有機會見了來自上海的毛尖,北京的章詒和。
章詒和強調她如今祇往後看,祇寫回憶文章,不會往前看。下筆寫過去,不管是昨天,還是十年前往事,都成歷史了,看我們怎樣看,怎樣寫吧。毛尖一如她的筆下世界,說話充塞各種可能性,不是單一的,愛透過幾個層面來說同一件事。強烈對比:章詒和凝重,毛尖輕鬆。

回去翻看毛尖的《慢慢微笑》,其中一篇〈光影歲月匆匆過〉,談的正是看電影的流金歲月。讓我想到:我也曾是個標準影迷。
在美國的遊學歲月,最愛到百圖戲院看陳年舊片。電影院的入口是桃木樓梯,每一次踏上去,樓梯總會吱吱作響。戲院內大概有二百多個座位,屋頂下有兩條橫放的鋼鐵支架,跨空天橋把戲院兩面牆抓緊,屋頂垂下六盞電燈,燈泡發出如蠟燭薰黃的光芒,無法把戲院內的實況照明。譬如說鐵椅子的顏色我便一直沒法弄清楚,還有水泥的地面是否掃上顏色,也是無法知曉,掛在左面牆壁上的電鐘,倒像夜明珠,照亮牆邊插著一支星旗。
這樣古舊的戲院,用來放映舊片,適合不過。希治閣五十年代的八部佳作選,如《火車怪客》、《電話情殺案》、《後窗》便是在百圖戲院看的,在百圖戲院舊夢重溫,別有一番滋味。在那裡也重看了《無比敵》,覺得平平無奇。

在香港看《無比敵》的時候仍在唸小學。那間郊外戲院沒有屋頂的,戲院晚上才營業,祇放映兩場。記得那天下著大雨,與哥哥一人一把傘,坐在濕透椅上,雨中看戲,影迷生涯大概是那時候開始的。
多年前看的一套電影《最後一場電影》,說的是美國小鎮的變遷,可以走的人都走了,電影院沒法經營下去,被迫結束。故事細節如今沒法記得了,當時看的感覺卻仍是很清晰的:更美好的東西,都要成為過去,沒有永恆這一回事。沒有傷感,接受事實。最後一場電影,不過是大城眾多故事的一段小插曲而已。

○六年十一月三十日在新鴻基中心的影藝看那裡放影最後的一場電影《我想有個家》,簡單不過的劇情片,卻因演孤兒小花的張妍扮相討好,演技自然真摰,遂能牽動觀眾的情緒。老套不過的電影,也可以可觀的,可以感人的。拍人間有情的戲,拍得好,不一定賺錢,卻賺了觀眾的眼淚。
再先前的一間是新華戲院,剛開始的時候也是以放映藝術電影為主,卻於年前結束,讓人相信:藝術電影,屬於小眾口味,在商業掛帥社會沒法生存。一如嚴肅文學的作者作品沒法在報刊上出現,至於出版的文學刊物,看的人恐怕比看藝術電影更少,不過那一二百人而已。看最後一場電影的人數,恐怕也比看文學刊物的人為多。
說的不過是事實,不必因而感到難過。
只記得來看最後一場電影的人顯得很高興,那有依依不捨之情。
香港國際電影節九七年的開幕禮電影放映是蔡明亮的《河流》。千不該,萬不該是出席了典禮酒會,多喝了兩杯,以至在觀賞電影時呼吸沉重。那裡的工作人員大概收到投訴,以為我睡著了,前來輕輕拍我肩膀,說:「先生,不要在此睡覺。」我出去跟他理論:「看戲,不許呼吸的麼。」
那是最後一次出席電影節的酒會。
酒會,不去了。電影,仍是會去看,那光影交疊的世界,仍是有吸引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