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作品另一幕經典花園場面,可巧也有精彩的戲曲演繹:越劇《紅樓夢》的〈葬花〉。湯顯祖從滿眼奼紫嫣紅寫出凋萎的無可奈何,稍積極的樂天派大概會嫌他灰黯,曹雪芹則借林妹妹的感懷將自憐提昇到藝術層次,更加要被衞道之士譴責,不知道當年的輿論有沒有啟動「教壞細路」邏輯,把癡男怨女投湖懸樑飲砒霜的賬,統統算到兩位大才子無辜的頭上?不過往好的一面看,英國人蹲在泥地種呀種,領悟的是現世的存在主義,我們耳聞或者目睹瀟湘仙子一坯淨土掩風流,醒覺的倒是虛無的不存在主義,一虛一實各有各叻。自卑的愛國網民最歡迎這類強心針,最近一輯紀錄片有人說「百老匯歌舞劇的夾敘夾唱源自京戲」(大意),貼上網肯定被奉為養顏滋陰的心靈雞湯。
不怕你笑我大鄉里,直到最近硬着頭皮看了陳凱歌的《梅蘭芳》,才知道京劇的〈黛玉葬花〉也唱「花謝花飛飛滿天」,之前只聽過梅老闆短短的早期錄音,四句反二黃慢板都是杜撰的,並非曹先生親筆的〈葬花詞〉:「若說沒奇緣偏偏遇他,說有緣這心事又成虛話;我這裏枉嗟訝空勞牽掛,他那裏水中月鏡裏曇花。」別人隨口月旦還罷了,我這種曾經潛進大觀園企圖偷香的山寨詞人,身受入寶山空手回之苦,好歹不該落井下石,還是忍不住搖頭駭笑。電影既然搬運原詞,忙忙洗耳恭聽,不料是唸白,教人大失所望。這幾場對撼十三燕的新編京戲簡直反高潮,《一縷麻》尤其camp到出汁,難怪首演後從此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