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內地出生、成長、讀書,對於八九年「春夏之交那場政治風波」,只有非常矇矓的印象。但因為來到香港,他們重新認識了六四。 記者:陳沛敏
燭光集會解放了我
孫一江 北京清華大學本科、香港大學電子電氣工程碩士畢業、留港工作
89年我8歲半,住在寧波,因為是鄉下,街上很平靜,六四的模糊記憶主要來自電視,印象最深是中央電視台播出被燒焦的「共和國衞士」屍體的畫面。但隨着對真相的了解,我對六四的理解也出現變化;這變化,是我來香港之後開始。
太多人生活在謊言中
在清華時,周遭不曾有人提起六四。來港大讀書之後,我看了一些在內地看不到的書和網絡上的資料,開始懷疑以前聽到的可能不是真相。就好像兩個人向你提出完全不同的意見,其中一個人不准你聽另一個人說話,只是因為他根本不想讓你知道事實的真相。
簡單說,我認為六四就是一場獨裁政府對人民進行的赤裸裸的屠殺。學生可能犯了些錯誤,但肯定不是暴亂。
來香港三年,我參加了三次六四維園燭光集會。第一次是好奇,第二次是旁觀,第三次是參與。今年20周年,我也會參加。我記得我第一次身處其中,看見很多人,最震撼是台上逐一念出一個個死難者的名字。
燭光集會讓我感動、欣慰,甚至還有一種被解放的感覺。香港人對於六四的記憶和看法,讓我覺得好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讓我覺得公正和良知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泯滅的。
對中國的民主化進程,我並不樂觀,因為看到太多人生活在謊言和恐懼之中,那怕是和我一樣身在香港的內地人。如果說我對中國的未來還有一些樂觀成份的話,那大部份都來自每年六四維園的燭光。
拼湊自己理解的六四
W 84年生 在港修讀傳播的內地女生
在內地時,我聽過六四事件,當時的印象是有學生流血死亡,但對事件的緣起、經過,沒詳細了解過;學校的資料不多,我曾經有位新聞系的朋友想以此為論文的主題,但老師勸他放棄。我真正了解六四,是因為來了香港。
希望內地有天能討論
在香港大學圖書館裏,我看了一部紀錄片,名字忘記了,片中沒有太多學生流血的畫面,最令我震驚是看到一些暴徒把軍人殺死,然後焚燒屍體。紀錄片的基調是強調軍隊當時的克制。我意識到六四的真相或許不那麼簡單,因為真相已經變成碎片,每個人都在拼湊,出於不同的意識和目的。
去年,我和一個中大的同學參加了維園的燭光集會。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集會。我和朋友在球場看圖片,都是遇害學生的照片,紀錄片裏那些士兵的慘狀沒有出現。我把我的疑問告訴朋友,他說不管怎樣,政府是強勢,學生是弱勢,學生流血,政府就該受到譴責。我想我同意他的觀點。
那次集會不僅是紀念亡靈,還有對中國民主、人權的關注和敦促。我同意這種紀念方式和基調,也為香港民眾這份熱情和言論自由而欣慰。但我不同意對事件的定性,因為歷史的真相是複雜的。戴晴最近在港大演講說的「真相、正義、和解」,是我對六四事件的期望。
我會參考更多史料,拼湊我自己理解的六四。我希望內地同學有天能看到更多關於這事件的歷史資料,民眾可在公開的場合討論,有自己的判斷。
來了香港看法更清晰
Y 84年生 在港修讀傳播的內地女生
六四時我兩歲,對事件全無印象。上中學後有次同學談起,我回家問爸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爸爸給我完整的講了他知道的情況,還保留了很多當時的剪報,說準備留給我將來長大後看。爸爸平時完全不關心政治,所以我有點意外。
不能輕易相信執政黨
中學時有位老師跟我們說,鄧小平鎮壓學生受到國際指摘,學生領袖也許應該早些安排同學撤離廣場,但學生總體來說是無辜的。我中五時剛好是六四15周年,那時網上還可以找到不少西方有關六四的英文資料和影像,我在課堂以外的時間,以此為題向班上的同學做簡報,班主任進來看到就走,當作沒有看見。
來了香港之後,我對六四的看法更清晰,因為接觸到一些當事人。我也參加過一次維園的燭光集會,感覺是「好香港」,六四的討論已成為香港民主之戰。六四讓我明白,不能輕易相信執政黨,要學會保護自己。我認為,我們這代的中國年輕人很難知道當時其實發生了甚麼事,很難有客觀的資料判斷是非,我希望我們這一代或者下一代可以負起這個責任,找出歷史的真相。
後記:香港內地生怕了中聯辦
近日,香港的大學校園紛紛舉辦有關六四20周年的活動和座談會,曾說中共鎮壓學生只是「有啲問題」的港大學生會會長陳一諤自言,得到不少內地生的支持。
為了解在香港讀書、生活的內地年輕人怎看六四,尤其是這裏的經歷有否影響他們的看法,我們早前接觸了一些內地生。很多同學都願意談,但多數人都忌諱公開身份,包括W和Y。有同學說,因為中聯辦會為來港讀書的內地生登記,並聲稱他們在港取得的學位,要經中聯辦「證明」才獲內地承認,為免麻煩,他們不想公開談六四。
對六四的看法有別於北京中央定調、對當年中共血腥鎮壓持批判態度的內地學生都說,他們不是同輩的主流,大部份同學和朋友不是想法保守,就是漠不關心,「可能他們覺得無法改變現狀,索性不去想。」無論如何,還是感謝願意說出真心話的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