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愛我 - 邁克

這個人愛我 - 邁克

一張背光的側面,有本事讓人牽掛一生一世?當然。在寫給摯友的信裏,她若無其事稱他為「無賴人」,但拿起筆填格子,面對的是最赤裸的自己,十分清楚到底「不是打筆墨官司的白皮書」,不認不認還須認:「她用指尖沿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勾劃着,仍舊是遙坐的時候的半側面,目光下視,凝注的微笑,卻有一絲淒然。」經過更深的藝術加工,成了《色,戒》易先生的容顏:「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着檯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一個女人可以拒絕生孩子,然而不能制止潛伏的母性隨時發酵,明明穿着高跟鞋,忽然變作赤足的大地之母。
接下來的一句,許多人都提過了,失敗的山寨女特務和《小團圓》的熱戀女作家心有靈犀,不約而同發出一模一樣的嘆息:「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單單因為心一軟,她們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縱使覺悟「我好像只喜歡你某一個角度」,也永遠推不脫償還心債的義務。
九莉發現心上人相信世界上有貨真價實的狐狸精──遊走在《聊齋誌異》字裏行間那種──不禁感到心悸。從來不算迷信的我,倒一直相信冥冥中有位文字神,管轄倉頡留給後人的心血。要不然怎麼解釋張愛玲的靈透?《半生緣》提出「貓鼠同體」論的傑民,隔了悠長歲月在書末現身,作者居然寫他的外甥「像避貓鼠似的」,紋絲不動替無足輕重的閒角也安排小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