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6月4日的槍聲,造成了一場震驚世界的悲劇,奪去無數生命,也留下一批遺孤。20年來,這些在大屠殺中失去父親或母親的孩子,在苦難中成長,在陰影下生活。他們部份人獲海外資助,陸續完成學業。但20年後,陰影仍如毒蛇般纏繞他們,影響他們進入社會。昨日,在六四屠城中痛失孩子的「天安門母親」,代表這些六四遺孤,向海外捐助者表達謝意,並希望這些孩子,「能成為六四薪火的承傳者!」
天安門母親的代表丁子霖,近日對外公佈20年來她們在海外捐助基礎上,資助六四遺孤的情況,雖然目前仍無法知道六四遺孤數目到底有多少,但自從1992年她們收到第一筆給六四遺孤的捐款起,迄今共有35名遺孤先後得到援助。
35名遺孤,15人都上了大學,當中兩人讀完碩士學位、一人赴美留學,仍在大學就讀的有8人,隨着孩子們大學畢業,獲資助的遺孤將逐年減少,到2012年,最後3個孩子將大學畢業。
另外20名獲資助的孩子,兩人隨母親再嫁出國,其餘都已完成中學或中專、技術學校課程,絕大部份已就業謀生。
「孩子都很爭氣,很有自尊」
「這些孩子都很爭氣,很有自尊。雖然他們並不十分理解20年前那件事,但他們明白自己的苦難出身。」丁子霖說:「今天,在六四慘案20周年前夕,可以告慰六四亡靈的是,我們雖然尚未為你們討回公道,但你們留下的孩子,已經長大成人,我們作為生者,已經盡力了。」
由於每年轉送捐款工作量甚大,天安門母親又大多年老多病,丁子霖說她們須把有限精力更多地關注六四死難者家屬中那些老年「特別貧困戶」,經集體商量後已決定,除了將餘下的海外捐款留給老年特困戶備用,也會按原定標準給所有在讀遺孤大學生一次過給助學金,讓他們完成學業。
被騷擾追問「知不知道六四」
丁子霖昨接受本報電話專訪時特別表示:「在這些捐款中,有你們香港人的錢。所以我希望通過貴報,向那些捐款者表示謝意,感謝他們20年來,對六四死難者遺屬的關心。」對於有海外捐款人被中共當局列入黑名單,禁止回國,失去與國內親人相聚的權利,她感到憤慨。
談到六四遺孀和遺孤,她更十分感慨,「我原以為,我失去兒子應是很慘了,但接觸那些遺孀遺孤後我才知道,她們活得比我更為艱辛。遺孀們在六四後大多沒有改嫁,領着孩子頑強活下來,她們承受精神和經濟上雙重磨難,何況,六四結束,她們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說着說着,她聲音也哽咽了。丁子霖說,現在遺孤都長大了,當局又開始騷擾他們,不時找他們「談話」,追問他們的思想動向,關心他們「知不知道六四」。
「當局不明白,這樣做對那些孩子意味着甚麼!當局如果稍有些人性,就不該只去摸這些孩子的思想動向,而應該首先去了解過問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家庭,是怎樣度過那20年凄苦時光的!」
「我不信教,但我始終認為,作為一個人,不管是孩子還是成年人,都應懂得感恩。」「我相信經天安門母親獲得資助的這35名六四遺孤,都會一生銘記,是誰,在他們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向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也希望,這35位孩子,能成為六四薪火的承傳者。」
本報記者
隱姓埋名 倔強小子求存四處碰壁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例子。」丁子霖昨天在電話中無奈拒絕了本報記者訪問六四遺孤的要求,但對記者講起一個隱姓埋名的遺孤故事──他讀完中學找工作、想當個體戶都碰壁,只因他父親在六四屠城中被槍殺。
丁子霖說,孩子們雖然都長大,但六四陰影仍纏繞他們的家庭,「如果當局知道他們與境外有聯繫,生活將會陷入無窮的麻煩中!」六四遺孤隱姓埋名,生活依然四處碰壁。
「有一位遺孤,六四時剛出生不久,父親在大屠殺中中槍死亡,他媽媽不改嫁,領着他和比他大幾歲的哥哥生活,母子三人相依為命。這個男孩18歲時中學畢業,沒考上大學,自己出去找工作,但因他對六四有自己的認識,很多公司都不敢要他。」丁子霖說。
「就因為你爸是六四死的」
「這個孩子很倔強,心想別人不要我,我自己養活自己總行吧?他決定做個體戶,推車賣煎餅。可是沒想到,他到居民委員會開證明,以便申領執照時,居委會居然不批。他問為甚麼,負責人回答說:『不為甚麼,就因為你爸是六四死的,所以不批!』孩子回家跟母親說起,母子相擁大哭。」電話那頭,這位在六四時失去兒子蔣捷連、已經不知哭了多少遍的天安門母親,已是語帶哽咽。
拒絕撫恤 離京母女年年被「告誡」
六四遺孤苦難的故事,不只一個。丁子霖給記者再講多一個。那是一位堅強的母親,丈夫在六四時被打死,當時女兒才出生不久。為了尊嚴,她拒絕了丈夫單位對其夫「正常死亡」的結論,更毅然退回那份所謂「撫恤金」,靠自己微薄的工資,獨自擔起撫養女兒的重擔。
變賣家當讓女兒赴美留學
由於拒絕合作,她成為當局「擔心」的人物,不時被領導找「談話」。為了讓女兒有一個較好的成長環境,她毅然離開北京,帶着孩子搬到外地生活。不料,當孩子接受天安門母親轉交的海外資助後,噩夢又開始了。她和孩子又成為當地公安經常「家訪」的對象。
十幾年來,每到六四敏感時期,母女都會受到當局騷擾「告誡」,令母女倆不勝其煩,鄰居也因此對她們產生敵意。可幸的是,女兒前年大學畢業後,成功考取留學美國的機會,成為受資助的六四遺孤中,唯一出國留學者。
「為給女兒籌出國費用,那位媽媽把全部值錢的家當都變賣了。」丁子霖說:「我到她們家中看到,簡直是家徒四壁,甚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但一說到女兒已大學畢業出國留學,母親滄桑的臉上,就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