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上海的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來自上海的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回憶往事,畢竟只是一種心情的需要,於我們現實生活無關。」王安憶如是說。那是她在《紀實和虛構》中的一種說法。
○九年三月三十一日在港台再次有機會與王安憶談創作,談她改編《金鎖記》,搬上舞台一事。第一次見王安憶,是一九八七年,那時談的是她成名之作《小鮑莊》,二十二年就這樣過去,其間我們有機會在上海,香港見面,見面地點,不再局限在港台錄音室。在某程度上,我們算是朋友,不常見面的朋友。
錄音後閒談,王安憶告訴我一個不幸消息,寫《精神科醫生》的上海作家陸星兒,○四年因病離世了。遂想起一九九三年在上海訪問上海新時期作家,第一次見陸星兒,她十分友善,主動帶我參觀了幾個當地景點,曾經當過紅衞兵的陸星兒,展示出來的是她爽朗性格,女性溫順一面。在訪問中,她說:「我們這一代由於有過波瀾壯闊的經歷,對社會長期保持關注是一定的,也可以處理較大的題材,寫的是人,而不是男人或女人,是關於當代中國人的精神生活狀態。」又說:「大陸生活變化太多,對自身,對人都需要重新認識,重新體驗,幾乎所有中國作家都在做着這樣的事,因此儘管我們都是中年人了,但還像孩子那樣,好像才剛剛起步。必須有新的考慮,新的想法,必須經過沉澱。」
一九九三年秋天到上海,北京,為港台「開卷樂」節目訪問了好幾位作家,上海一站,得蒙王安憶安排,先後與寫《精神科醫生》的陸星兒,寫《訪問夢境》的孫甘露,寫《屋頂上的腳步》的陳村,寫《繼續操練》的李曉見面,談寫作心得,談他們小說要探討的人生課題。當然,也訪問寫《逐鹿中街》的王安憶,那已是我們第三趟見面。
兩天下來,訪問結束,功德圓滿。那天晚上,大家吃了一頓四川的麻辣火鍋,陳村騎著單車到火鍋店,其他的有坐計程車,地鐵,也有徒步而至的,那一個晚上,他們可談得高興,陳村最健談,陸星兒笑聲最大,衣著得體的孫甘露說得不多,每句話卻有一針見血效果,李曉一如王安憶,說起話來都是點到即止,都是各自精采。我無法加入他們的龍門陣,祇有聽,祇有努力吃,滿口麻辣,祇管喝冰水,更不好說話。
其後有機會在香港見過陳村一趟,那是他到嶺南大學當駐校作家時見過一面,還有陸星兒隨中國作家團訪港,也見了,已不是像吃火鍋的那一個晚上,那麼親切,那麼放開懷抱,無所不談。這些年來,見得最多的仍是王安憶,很有老朋友見面的感覺。
認識那麼多的寫作朋友,不少早已不寫,不少已寫不出什麼來,不少已沒有來往,來自北京的差不多沒有再見面了,來自台灣的也不多見,只有來自上海的,仍有見面,其實也祇有王安憶而已。
○九年三月三十一日晚上回去翻看王安憶的《讀書筆記》,其中一篇《尋找蘇青》,指出五十年代,有文化界前輩看見「蘇青穿着一套女式的人民裝」,不再是旗袍了。王安憶這樣寫:「蘇青即便是穿人民裝,那人民裝也是剪裁可體,並且熨燙平整,底下是好料子的西褲。等那毛料褲磨損得厲害了,蘇青便也上了年紀,到底好將就些。不是大徹大悟,而是沒辦法。」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見陸星兒的時候,她早已不穿紅衞兵的人民裝。她穿的可是摩登的上海西服,而這,正正顯示時代不同,不用再穿人民裝了,但恐怕蘇青沒機會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