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面街望過去,常德公寓像座奢侈的奶油蛋糕,左右同齡的建築物都拆清了,新建的宏安瑞士大酒店矗立在背後,越發令它看起來不像是幢仍然住人的樓房。遠眺的焦點當然是〈公寓生活記趣〉大書特書的六樓單位,彷彿裏面還有關不住的春色,當年居家過日子的才女夜深寫累了,仍然喜孜孜伏在窗邊,等着聽電車一輛一輛排隊回家的喧鬧。不過她要失望的,鄰近的電車廠早就搬走,街心被遺棄的最後一輛電車亦不復見,「從上面望下去,只見它在半夜的月光中坦露着白肚皮」這幅神秘畫面,單單在她的文字裏有跡可尋,日常的趣味,前朝瓷枕頭一樣鎖在時光的博物館。
熱戀的時候,她一定曾經站在陽台上,目送疲倦的愛人離開吧?剛剛尚在手邊的體溫,忽然縮成小人國的尺寸,教人疑幻疑真,連老練的山盟海誓也變得不可捉摸,不知道他真的說過,還是太活躍的想像力自作主張憑空揑造。幸好鼻底浮游他的氣味,乾淨的花露水混和賀爾蒙的呻吟,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一顆心才定下來,帶笑墜入夢鄉。
或者更多的是等待──《小團圓》就以等待的忐忑作開頭和結尾,這方面她不會不是老經驗。《半生緣》有最黯然的描寫:「從前他跟她說過,在學校裏讀書的時候,星期六這一天特別高興,因為期待着星期日的到來。他沒有知道他和她最快樂的一段光陰將在期望中度過,而他們的星期日永遠沒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