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聞盛世奇書《中國不高興》大熱賣,望去紅幡勁舞,揚我國威,振我國魂。便口占仿毛體打油詩一首:「一從愛國起風雷,便有『說不』糞成堆。維伯愚頑猶可訓,憤青捉狂必成災。五毛不離千鈞棒,漢奸尤須萬段裁。今日歡呼草泥馬,只緣河蟹又重來。」
記得十三年前就時興過「說不」,臻至高潮竟動口也動手,新拳民「砸館」,受到國家副主席胡錦濤電視講話的嘉許。然而我朝對愛國志士只在或擒或縱之間,民氣用完就棄之如敝屣。也幸虧江朱時代的「彈唱外交」和「消氣外交」,吾國加入WTO,搭上全球化快車,以低人權、低環保、低成本而建立了「世界工廠」的偉業。至胡溫一朝國脈昌隆,馬上要召開的二十國金融峯會,便可看到魯迅筆下中興的阿Q!「他走近櫃檯,從腰間伸出手來,滿把是銀的和銅的,在櫃上一扔說,『現錢!打酒來!』」接下來,阿Q大可以翻白眼「不高興」,連未莊的趙太爺都要怯怯地叫一聲:「老Q」……
《中國不高興》正是要圓當老大的夙願。請看該書振聾發聵的警句──「第一是要在這個世界上除暴安良,第二是要管理比現在中國所具有的更大更多的資源,給世界人民帶來福祉。有人說中國應該給世界提供一個榜樣,但我認為,如果中國只是要給世界提供一個新的榜樣,那這個目標太小了,中國應該提供的是真正的管理和領導。」
還有「如果把世界資本主義體系比作一個拳壇的話,我們近期中期目標就是打倒拳王,終極目標是打碎拳壇……有了這一路排下去的大任務大目標,一個民族就有事幹了,就不至於醉生夢死、行屍走肉了。」再看這段「未來解放軍的任務絕對不是現在說的國土防衞,而是應該跟着中國的核心經濟利益走,中國核心經濟利益到甚麼地方,解放軍的力量就應該到甚麼地方。」
竊以為,既然愛國就應把中文學好用好,行文太囉嗦了。《中國不高興》唯一簡潔的造句是「內修人權,外爭族權;制裁西方,肅清內賊」。人權是個好東西,當年《中國可以說不》不敢提人權,是官府不許。而今這個過濾詞「交保假釋」,可以用了。只不過「內賊」是指甚麼人?聯想到愛國義士終日大呼殺賊鋤奸,動輒喝令觀點相異者滾出中國,他們平素已經很「憤」,還要加上一重「不高興」,別人就沒有活路了,一旦劃歸被肅清的內賊,焉有人權可言?
得了愛國妄想症的河蟹一族,認定中國人沒有尊嚴不要緊,要緊的是國家有尊嚴。這個尊嚴不是向自己的制度和法律索討,而是死乞白賴向外夷要。不管怎樣,吾國強大了而且「不高興」了,於是子民們就像起來造反的阿Q,「未莊人都用了驚懼的眼光對他看。這一種可憐的眼光,是阿Q從來沒有見過的,一見之下,又使他舒服得如六月裏喝了雪水。他更加高興的走而且喊道:好,……我要甚麼就是甚麼,我歡喜誰就是誰。得得,鏘鏘!」──這就是《中國不高興》。
孔捷生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