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上海有張愛玲影子的地方，我幾乎全都去過了。早在八十年代中第一次造訪，就特地獨自到國際飯店頂樓吃了一次飯，不為什麼，只因為想像中那是白流蘇邂逅范柳原的場所。
房子還沒有大興土木翻新，古老的電梯灰暗破落，開電梯的雖然穿着制服，精神卻非常萎縮，顫巍巍一路開上去，老半天門才打開。餐廳原來肯定鋪地毯的，這時光禿禿露出深棕色的條子地板，一點也沒有昔日顯赫的痕跡──《小團圓》寫女主角的母親戰後回國，在小姑家寄住，「十七件行李先送了來了」，可惜賓至並不如歸，「行期已定，臨時又等不及，提早搬了出去，住在最豪華的國際飯店，也像是賭氣」。
好笑的是那天坐在餐廳我也在賭氣，點了菜遲遲不上，眼看飛機要誤點了，不知道基於什麼邏輯，黑着臉另外要了兩客八寶飯。眼闊肚窄，一客都吃不完，正好鄰桌有個老外不停向這邊行注目禮，望着紅紅綠綠的飯團流口水，我順勢拱手請他共享，匆匆埋單趕往機場。
前年到蘇州看《長生殿》，回程在這裏投宿。大堂煥然一新，但房間殘舊，窗簾布積着厚厚的灰塵。不過沒有抱怨，探頭勉強看得見長江公寓，自覺成了張的隔代街坊，虛榮心有一定的滿足。又痛恨自己後知後覺，二十年前資料不全，盲摸摸亂闖，根本不曉得她最後的上海住所近在咫尺。當時她姑姑仍然健在，朝聖的浪潮尚未掀起，戒備心應該不高，八卦粉絲在大門守候不會引起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