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一度緊密相連的兩個人,落得了老死不相往來,他走後十四年,她也離開世界。
所謂老死不相往來,但仍在乎、仍關注、仍有影響,影響到這本類似自傳體的《小團圓》塵封了三十多年才出土。
有人說真正的作家有情又無情,有情是對人對事永遠有感,無情是為尋求題材,或為揚名立萬,不惜犧牲社交生活、人際關係一往無前,在這方面張並無任何突破,仍然受困於一個早已令她心死的男人;一個最早出現在她生命中,有過婚約,也有過男的廢了耕女的廢了織,相聚兩不厭的男人,後來她自云凋謝,不能再愛別人──這一段是男的先寫了出來,女的沉默了半個世紀。
直到今天,一本《小團圓》欲說還休的還是那看官早已知道的故事,說不分明的卻是其中恩怨未了。
也是姓張的同宗敏儀對於當年宋淇曾力勸張不要出版這回事,她讚這是一個益友的諍言,夠朋友也夠判斷力,她說對張迷與非張迷此書都缺乏意義,反而破壞了胡蘭成筆下那臨花照影的非凡才女形象。
而我的新發現是在胡落難避禍時,不斷接濟他,千里去探望,有情有義的愛玲,一針一綫都自己買的獨立女性,原來也拿過一大筆一大筆胡從日本人手中取得的辦報辦雜誌資金,後來只不過是還債而已,比較起來,胡筆下的民國女子確實比《小團圓》中的九莉可愛得多。
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張筆下的胡,只能用老土兩個字來形容,有見識的女子,不必是才女,這等人根本埋不了身,也不可能初見已狂喜崇拜到不能自已,甚至對他的幾頭住家也不以為意,在她面前不斷提起別的女子也照單全收,盲目至此。
本來世上根本沒有大方到安於變成某個男人的其中之一,至少以前種種,不需追究,但以後種種又如何可以弱水三千瓢瓢都飲?再知情識趣的女人,到了某個界限,非要叫對方表態取其一,只是這樣的一個男人怎可能為誰而改變,張降格到與其他女子並列,胡卻連騙她他都不肯,一條路真的走到盡頭,一個心碎,一個風流不改。團圓不成,只有生離死別。
《小團圓》有沒有必要出土?看法各有不同,只是覺得七十年代的張已五十多歲,三十年後還是如此困於前情,打不開心結,寫了這麼多,這麼有名還是走不出,本書寫得好不好呢?老實說,並不好,至少,左三十年右三十年之後,世人才看到的這本書,也因此知道原來張比這個老土的男人更老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