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菜頭當然可以發短訊求救,就算不報警,樓下飯館有枯等他的女子,鄰街思祿堂,有炮轟男同性戀者的護陰牧師;再遠,是受命潛伏立法會,吃民脂,但奉神命的反骨議員;然而,他能讓人掀開箱板,看到赤條條,鷲頭人身的一隻怪物?能摀住未經刪剪的雞巴跳出來,奪過紙筆,大書:「我是暗影會的總幹事!」他冒起,證明了,起碼讓人相信了:上帝造人,卻在人身上造了一件害人的器具;這器具,孩童見了,長大會淪為色鬼;成人看了,即時變得淫穢;總之,生殖器,是上帝賜的,一件次貨,一件壞東西。他,當然不能露醜暴短,同時,自毀聲譽的長城。瘴翳的夜,祈禱室四牆彷彿有千百頭壁虎張著闊嘴,唾涎順牆而下,漚得地毯發霉,講壇旁,還竄起來一篷篷的白蕈。黑箱中,無事可為,無計可施,鹹菜頭掙不脫囚籠,趁有餘力,他豁出去了,揉著大乳頭,想著正等他開解的女教友……
過了五日,骨幹們來開會了。春花秋月,夏風冬雪,還有共富貴的牧師、議員戰友,二十餘人,分坐了七張箱凳。
腐臭之氣,中人欲嘔,但骨幹們習慣了,味道再濃濁,推開窗,天一樣藍,那出牆的簕杜鵑,花枝委委婉婉探過來,那邀寵的紅,烘得一室準聖人臉泛油光。「菜頭他……好幾天沒消息了。」女教友叫嫵囗,這五日,望眼欲穿。「該避風頭去了。」護陰牧師喜形於色:「這幾年,他明擺著要閉人目,塞人聽,做得太露骨,合該招咎。」嫵囗心中嘀咕:你呢?還不是向基民下手,挑軟的咬?
「弱智!」反骨議員一瞥挨坐在窗下的嫵囗,兩年前,他看到她,就愛上她,鹹菜頭匿跡,他正好揚鞭立威,誘她移情。他大聲問:「何謂弱智?」問完自答:「識字少,不能用精確的語言思考,缺乏推理能力,就是弱智;講求眼前效益,不計後果,用弱智的腦袋製造問題,卻要別人解決,譬如,聽說吹簫過多,會缺氧致盲,怕子女眼盲,於是,要政府立法禁止吹簫,這種人,就是弱智人。」見嫵囗聞「吹簫」而色變,他歉然一笑:「歇一歇再吹,不妨事。」
然後,正色說:「弱勢,就是大勢;弱勢人當道,是大勢所趨。弱勢,不一定弱智,可喜的是:弱勢社群的成員,多是弱智人。」教友不諳有何「可喜」?瞪著眼,等他點化。「弱智人是我的……不,是我們的籌碼,捧著這半城籌碼去下注,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就是嘛。」牧師幫腔:「鹹菜頭早算出政教注定交融,可惜他急功,憤世,淪為硬銷道德的一條惡魚,害得一樁好事,讓人說成『政教勾結』。他這總幹事,總幹壞事,實在該退位了,思祿堂離這兒近,我可以……」
「可以等他吃盡惡果!」反骨議員縱聲大笑。鹹菜頭仍舊困在箱凳裡,手機缺電,人,只存一息。初時,還知道他們在頭上說話,慢慢的,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聽不見了;最後,他沉入夢土,夢見羽毛長全了,砉然破箱而出,在信徒頭上盤旋,他自覺成了上帝,用巨目審視眾生,用鉤喙宣判偽君子死刑;他要在羔羊面前,逐一啄死這些野心家,一邊享受破肚抽腸的樂趣,一邊還社會以正義。對,他代表的,是正義,是真理,是公道;這正是他一直縈懷的。紅日斜照,他振翅飛向聳立鄰廈的十字架,蹲在神聖的頂點,剪影,就像一柄插在危城上的利刃。
(《道德塔利斑最風光的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