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逆緣》也有好看的段落,譬如搭相反方向時間快車的兩個人,一次又一次互相錯過,終於在中點站碰個正着抵死糾纏,就頗令人低迴嘆息。我當然想起張愛玲那篇短到不能再短的《愛》:「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心軟不過數秒,繼而是無賴的惱羞成怒。喝,你也他媽的分明在這裏,可是不幸患了無可救藥的白流蘇妄想症,並不覺得撞口撞面的我在歷史上的地位有什麼微妙之點,「笑吟吟的站起身來,將蚊煙香盤踢到桌子底下去」,順勢把我也踢到冇雷公的爪哇國。只有很年輕的時候,願意相信這叫做浪漫,食鹽食到舌頭生苔,就懂得原來是殘酷的反諷。到了覺得無謂替生活添加味精的歲數,一切水落石出,《小團圓》有這麼無可奈何的一句:「久後她有時候為了別的事聯想到他,總是想着:了解又怎樣?了解也到不了哪裏。」
可是悶啊,騙騙自己不失為有益身心的娛樂。對先生沒有,與差不多先生調調情好了,反正都要成為灰塵的。有首舊歌殷勤勸導:「你愛的人不在臂彎,愛你身邊的人罷」,似乎與近年流行的「珍惜眼前人」不謀而合,但掉在犬儒的耳朵裏,不外鼓勵濫交。你也在這裏?太好了,寫寥寥幾句的明信片還要浪費墨水哩,來來來,三十年前的月亮任由它圓缺,讓我們玩我們的傾城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