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非常窮,積蓄接近零,外判繪圖事業一籌莫展,到唐人街洗大餅沒有經驗,又不肯寫信問家裏要。才二十多歲,坐以待斃未免可惜,餓到一個程度靈機一觸,發揮手工藝人本能,生產起手製明信片來。本來就一直做着小型撕紙拼貼圖,從雜誌撕下喜歡的顏色,貼在紙上加幾筆,湊成一幅幅迷你抽象畫──迷你指面積小,與魅力無關。既然打算拿去賣,烏雲密佈是不行的,挑些入俗眼的鮮紫翠綠,貼出來都是花,居然一紙風行。之後致力具象的「猛男旅遊」系列,把現成的三藩市名勝和肌肉撮合一起,彩色影印大量生產,訂單接到手軟。
一腳踢,帶着樣本沿門兜售,接幾多做幾多,跟住送貨追數,開頭是寄賣形式,後來供不應求,學會一手交貨一手交錢。發售地點是卡斯特羅街的同志小店,看《夏菲米克的時代》記憶都湧了回來,彷彿見到一個天真的外星人,踏着燦爛的陽光蹦蹦跳跳,領了錢和男友坐在ElephantWalk喝咖啡慶祝。
其中一個系列叫「輕得可以的紙片」,取自LeonardCohen的《煙霧生涯》:「從未見過你眼睛睜得這麼大,從未見過你的胃口如此滿;屬於你的愛情盛宴在他方,我知道,許久之前我們協議一切從輕,那麼就讓我們再結一晚婚吧。輕啊,輕得可以放開手。」買下一張輕得可以放開手的明信片,寄給懂得心意的人……那個漂亮的姿態其實我一直學不會,在他死後的十七年,還在惘惘地想:即刻轉世投胎的話,現在是個少年了,我們還來得及再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