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逆緣》一直拖着不肯看,因為預告片把故事說得太白,失去了好奇,而且畫面不停炫耀特技化妝,有股趕客的塑膠味。潮濕的星期六上午終於到中環看了,一如所料無動於衷,還嫌活在老人軀殼的畢先生欠缺童真,不像一個被困的小寶寶。對照大衞芬查的往績,不禁惋惜「小時了了」,長大成人後最令人激賞的任性磨得幾乎片甲不留,連敘述方式也這麼得體,太為觀眾的舒適着想。臨終老婦的回憶匣子裏不是有一叠明信片嗎?如果由它們串成故事,色彩起碼比較詭異。
當然也是私心作祟。從前我喜歡寄明信片,因為有那麼一個喜歡收明信片的人,不論去到什麼地方,都把思念和見聞填進四吋乘六吋的硬紙背後,貼上郵票寄回去三藩市。不知道怎樣,單單記得從威尼斯寄出那些:貢多拉密集的大運河,天空明顯經過加工,沒有煙花也漫遍良辰美景的嫣紅和綩囗紫;水浸的聖馬可廣場,兩個面目糢糊的男子合力撐一葉木舟,戴不動許多愁;覓食的鴿子盤旋在遊客頭頂,有如希治閣名作的經典場面,為自己開一個黑色玩笑;沒有人的橫巷,似乎文藝復興以來就封鎖在玻璃球,必須以笨拙的文字捕捉轉角的暗香,和框框外某一隻窗子傳出的普仙尼。
幾年之後和收明信片的人同遊威尼斯。他的健康已經很反覆了,兩個人都明白是最後一次旅行,為了不想悲傷,天天找一些小事吵。他說對威尼斯失望,「太像嬌貴的首飾箱」──是我錯,不應該先讓他看明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