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氣凜然的袁雪芬唱《西廂記》這樣的淫戲特別好聽,不浪拋生藕飛擒大咬,蓮步姍姍陰啲陰啲發放暗姣,教人為鎖不住的風情眉開眼笑。她甚至不是欲擒故縱騷在骨子裏,只不過意亂情迷難於自控,攤開手板成了賀爾蒙的奴隸,無可奈何流露出淑女面具下的天然色相。《琴心》下半截簡直滴水不漏,唱的透不過氣,聽的也肉緊非常:「他思已窮恨未窮,都只為嬌鸞雛鳳失雌雄;他曲未終我意已通,分明是伯勞飛燕各西東。感懷一曲斷腸夜,知音千古此心同,盡在不言中。」
先入為主受過《牡丹亭》薰陶的觀眾,大抵以為夜深人靜在後花園訴衷情的男女,既然你情我願兼且慾火焚身,肯定馬上仿效杜麗娘和柳夢梅,好好利用難得的獨處機會,幕天席地翻雲覆雨了──封建時代的戀人一個二個出名狼胎,倒並非天生額外鹹濕,而是因為禮教管得太嚴,一碰到鬆懈就急急盡歡。可是《西廂記》之抵錫(或曰乞人憎),便在於作者深諳吊起嚟賣之道,露一露收一收,將崖上處女的心大心細寫成一齣舉止喜劇,把又痕又怕痛的心態推上藝術高峯。王實甫的原著,直到第四本第一折才正式出現真刀真槍的性場面,張君瑞終於得償所願「將這紐扣兒鬆,把摟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並且事後不管崔小姐嬌嗔投訴「羞人答答的,看什麼」,拿起擔任破處證物的手帕細細觀察,滿心歡喜宣佈「春羅元瑩白,早見紅香點嫩色」。現代戲曲改編,旖旎的這一幕統統以暗場交代,除非務實的李安搬上銀幕,否則省下買手帕的道具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