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館員工聽說我到新加坡過年,就像得聞罪犯歲晚被押解邊疆做苦工,用安慰的口脗替我送行:「當地也是華人地頭,和香港沒有什麼分別吧。」然而南洋的春節氣息其實比維港多兩分老式的俗艷,春聯和桃紅嫣紅粉紅的塑膠花絲絹花充斥視線,不知道從什麼渠道傳出的喧天鼓樂日以繼夜向耳膜進攻,歡天喜地穿件唐裝招搖過市的男女不計其數。炎熱的氣候,當然與民族集體回憶裏爆竹迎新歲的正確溫度相差很遠,但那只會增加一種如夢如幻感,過年如果是舊疤痕,狠狠的華氏三十二度就是要你不能等閒視之的鹽,撒在傷口測試你當間諜的潛質。
此外食魚生風氣之盛,也令人不可置信,傳統上年初七慶祝人日的特色菜,成了整個月菜單不可或缺的頭盤。年夜飯以它打頭陣,初二開年負責揭幕的也是它,舉國再三欣喜若狂高呼「撈起」,其聲勢壓倒同一場合的「飲勝」,大有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況味。有一次我在非常時期乘搭新航,開胃小菜居然由平日的沙嗲換成魚生,幸好空姐沒有起閧召集所有旅客齊聲歡叫「撈起」,那樣近乎土人祭神的聲浪傳到指揮塔,不諳變奏習俗的老外肯定誤會飛機被騎劫。
忽然想起,法國人正月也有一樣在春茗搞氣氛的食品Galettedesrois,勉強可譯三王餅,不是頭盤而是甜品。類似牛角包的牛油冰皮,裏頭通常餡杏仁漿,最主要是藏了一顆硬倔倔的種子,圍桌切來吃時分到這一塊的,即席被擁為王,幸運兒被迫戴上麵包店或糕餅店附送的紙皇冠,差一點咬崩牙還要淪為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