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不是聚就是散,賈寶玉喜聚不喜散,大抵他沒有嘗過某些人勉強在一起的滋味,曹雪芹沒有給他體驗聚比散有福的機會。可人總是矛盾而犯賤的,再不愉快的相處,別後一旦想到不能再見,也是傷心多於平常心;可能應了李后主的千古悲鳴:「別時容易見時難」,人性對辦事本來傾向於捨易取難,對感情關係卻越難越固執,不能見面才後悔輕於離別。如果把這句詩倒轉過來,變成「見時容易別時難」,則更顯出「聚」時樂極忘形,令「散」時加倍無助。
李商隱索性說:「相見時難別亦難」,正是這最難得的真情,才衍生出兩個難字。蔣勳對聚散寫得更殘忍:「人與人之間,不是生離,就是死別。」能夠避過分離之苦,兩情相悅到最理想狀態,細水長流,亦躲不過把河水還給大海的自然規律,這首短詩簡直寫實到掃盡有情人的興。
黃霑也說過他也喜聚不喜散,這頑童當然一晌貪歡,直到臨終前幾個月,在仙姐一個飯局上,他拍着我的肩膀,若無其事照常滄海一聲笑語:「林老夕,有時間吃頓飯吧,記住,無事常相見啊。」沒想到,那是他對我面對面說的最後一句話,事後想到,這是「見本容易別更易」,我們有時可以選擇的時候沒有行動的想法,無可選擇時沒有彌補的方法。
久違了李怡先生的「蘋論」,更做了他四天的替工,想不到是因為那愛別離求不得之苦,看着他這幾天的專欄,感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多年前寫過兩句歌詞:「喜悅出於巧合,眼淚何必固執。」當時寫得一字一淚,現在看來,卻也未嘗不可為悲傷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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