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苦 - 鍾偉民(石販)

第八苦 - 鍾偉民(石販)

唐代張說寫過一篇《錢本草》,說錢「味甘、性熱、有毒」,要是取之無道,用之不當,謂這阿堵物有毒,實不為過。
掩卷,矇矓中,開門見山,登山,遇一老漢,白髮銀髯,趺坐松下。「我是生神仙。」老漢自報綽號。「眼熟,閣下可曾在廟街擺檔?」我問。「從古到今,老夫只在這裡打躉。」風水檔前臨幽壑,錦幡後佳木籠煙,生神仙瞟我一眼,正色道:「施主……不,苦主,崖下墊滿人,要尋死,還請另覓勝地。」「我不是苦主。」「人,有生老病死等七苦,等於說,人人是苦主。」生神仙嘆道:「眼下死得人多,皆因多了第八苦而已。」
「第八苦?」我瞠目以對。「第八苦,就是『雷曼苦』。」生神仙問:「你賣石頭,對吧?」「田黃雞血,琥珀蜜蠟俱備,神仙購物,可享八折。」我趁機促銷。「得了得了。」生神仙沉吟片刻,捋鬚笑道:「我就用田黃,為你編一個故事。」
「從前,濛混山有身長百丈的惡魔,」生神仙道:惡魔不洗澡,千年積穢,全搓成雞蛋大的老泥丸。
年深日久,老泥丸硬化,變成黃油油的石頭。豬,挖到這陳年泥丸,聽聞田黃金貴,豬說:「這是田黃。」一千塊錢售與牛。「這是田黃。」牛勻給猴,得款一萬。「這是田黃。」猴一轉手,純利已有九萬。「這是田黃。」雞當投資,覺得五十萬讓給兔,是應該的。「這是田黃。」虎開店,一琢磨,發現上了兔的當,「這事要讓其他畜生知道,夠寒磣的。」咆哮完,虎開了一紙證書,註明:「這是田黃。」一百萬,再賣給蛇。
蛇有了田黃和田黃證書,叫價一千萬。一千萬難出手,蛇想到:不如按給鼠,拿到現鈔,再由鼠發行田黃債券。鼠開銀行,藏好田黃和田黃證書,印了「面值」一百萬的一百張「蛇鼠債券」,也稱「田黃次按債券」公開發售。發債有功,鼠輩得到酬金,銀行也有盈餘放高利貸。蛇鼠債券,巧妙地,大半賣給熱愛投資的外國羊。田黃會升值,羊群自然認為:以田黃為後盾的蛇鼠債券,同樣會升值。枕著一疊難以索解的說明書和協議書,羊,每夜含笑入夢。
「我也開店,要是不慎進了假田黃,一定用鐵錘砸碎,或者鋸成兩截示眾,以免同好上當受愚。」我堅信:假貨不出門,就不會有一連串的糾紛和不幸。「你啃了假田黃,那是吃虧;賣了假田黃,卻能謀利;你肯一直吃虧,不思謀利?」「吃虧,吃上十年二十年,就會有商譽;商譽,最值錢。」「可惜……」生神仙眼望虛空,喟然而歎:「不顛倒本末的人,太少了。」
「惡魔老泥丸,最多害苦一百頭外國羊,怎麼會引發金融海嘯?」疑團,仍未盡解。
「可別忘了,老泥丸不止一枚,有千枚萬枚;銜著蛇鼠債券的羊,也不止百頭,是萬頭億頭……」生神仙神色凝重:「假的真不了,浮漚,總是要破的,一億羊牯同時拿老泥丸衍生的『工具』去換錢,銀行自然要倒,經濟自然要蕭條;追本溯源,其實,真正破產的,是人心。」人心不腐臭,惡魔的老泥丸,安能肆虐?謝過生神仙解惑,我悵然穿過叢花亂樹,想起店裡還有一燈未熄,或者,也是時候該回去沏茶,等明眼人來講論芙蓉之美,杜陵桃花文采的蘊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