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森堡公園的雪地邊走邊看，內置的人肉留聲機忽然響起一首叫《踏雪尋梅》的老歌，不請自來的旋律一發不可收拾，走馬燈一般在腦海重複又重複─剛剛在讀精神學名醫OliverSacks的新書《Musicophilia》，原來無情情聽到不存在的多里米化蘇是種病症，他紀錄的病例很多時候起因是腦神經震盪，之前毫無音樂細胞的患者，受過刺激後會平地一聲蒙貝多芬寵召，對音樂產生莫大興趣甚至饑渴。有的將耳聞的幻覺寫下來，竟成了作曲家，有的不堪折磨，就像頭殼頂有架自動收音機，鍾意便播一段交響曲搞搞震，想關掉又沒辦法。我這種隨時隨地重播逝水年華舊歌的，算是最普通的個案，起碼並非無中生有，只不過記憶體的聽覺零件比較發達，大概不必掛號看醫生。
可是被逼溫習一首從來沒有喜歡過的歌，到底啼笑皆非。我肯定自己唱都沒有唱過這血淋淋的《踏雪尋梅——它屬於高檔的藝術歌曲類，要經過基本聲樂訓練才攀爬得上那堆搖搖欲墜的音符的，歌詞似乎也很深奧，乳臭未亁的小子根本一竅不通。印象中百代公司好像曾經收輯在不知道那一隻雜錦鐳射碟，回家翻唱片架，果然讓我找到了。收在《百年一百首》，歌者王若詩，詞出自劉雪庵手筆：「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騎驢灞橋過，鈴兒響叮噹。」呀，這麼雅，難怪唐詩都不曾唸過三首的小不點不懂。接下來「響叮噹」連唱四次，是整首歌的高潮，站在險峰的歌手到最後撚一輪花腔，才把餘下的字句唱完：「好花採得瓶供養，伴我書聲琴韻，共度好時光。」狠狠播了唱片四五次，希望有解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