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伽俐略》的推理峰迴路轉,作者講故事,像在織一張網,東留下一個伏筆,西布下一個破綻,而且案中有案,發展到後來,明明單親家庭主婦是嫌疑犯,觀眾一開始就看見她殺了暴虐的前夫,但情節發展下去,懸疑像一列火車,暗暗換了軌道,奔向另一個方向。
東野圭吾的小說,像音樂的二重奏,明明一宗兇殺,螳螂捕蟬,幻生了另一條脈絡。東野還有一部小說《徬徨之刃》,講一群不良少年姦殺了一個少女,少女的父親立志為她復仇。父親找尋兇手,警探也追查父親,懸外生疑,人性之外,又別有世情的洞天,一支樂曲未終,生出另一首,這等高妙的本事,把偵探小說寫絕。
看了英國的阿佳泰克麗絲蒂,以為偵探小說至此顛峯,但還有日本的松本清張。看過八十年代的日本推理,以為再也鑽不出花樣了,哪知道還有東野圭吾,在千刃的絕頂外開出了另一片翠綠的福田。日本人把偵探寫成了探討人性和生死的文學,這一點絕技又非《達文西密碼》之類所能及。不止是謀殺案,其中還有社會人生的哲學,讀時娛樂,掩卷沉思,書中的人物和悲劇,以後都會回味而記得。
一部好電影,來到香港,遇上了爛觀眾。在旺角的戲院看《神探伽俐略》,其中一些場面,當數學教師給鄰居的單親母親留下的一封訴心聲的信,這場戲明明是悲情的高潮,滿座戲院卻爆出一陣笑聲。
香港的觀眾缺乏情感修養,從來不思考生命的意義,戲中的悲劇人物,在他們庸俗的認知世界中,只是一個小丑。在看《潛水鐘與蝴蝶》的時候,也有這等愚昧的笑聲─片中的法國主角中了風,癱瘓了半身,生活行動諸多的不便,香港的戲院觀眾卻當做喜劇的gag。
這種笑聲,令人厭惡而憤慨─當然,觀眾買了票,在哪裏決定爆笑,是「市場」的一種自由,然而香港人都誤普世的悲情為「笑位」,這種與人性脫節的誤會和錯配,卻映照着一個社會低下的靈魂。
島國的民族,精於獨立思考,才有精采的偵探推理小說。一個能欣賞推理懸疑,並在其中品嚐人性的民族,不但大腦沒有壞死,靈魂也是清醒的,必與獨裁、暴政與愚昧無緣。在滿座愚昧感染成的笑聲中,我回過頭看看:這明明是一場悲劇,他們卻當成電視的遊戲節目看。有什麼樣的人民,配上什麼樣的政權;什麼樣的觀眾,市場出產什麼樣的爛片,從這條線上推理,你會為那群在銀幕光影映照下開顏爆笑的年輕臉孔覺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