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的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沒落的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十年前,在電影《Carrington》飾演二十世紀初英國畫家嘉靈頓的愛瑪.湯遜,在《故園風雨後》(BridesheadRevisited)飾演馬殊曼夫人(LadyMarchmain),一位喜歡主宰兒女命運,專橫霸道的末落貴族。自己不快樂(因為婚姻失敗),也不要讓兒女快樂。愛瑪.湯遜不同年代扮演的不同角色,從敢作敢為的前衞畫家至保守專制的貴婦,十年下來,愛瑪.湯遜老了,她可敵不過無情歲月。在《故園風雨後》她扮演的失意母親,那深沉,近乎絕望的眼神,沒落貴族固然可悲,失意的人生更覺可憐。
EvelynWaugh的作品《BridesheadRevisited》刻劃的是光輝日子不再的貴族,最後的年輕貴族史巴斯丁懦弱無能,自暴自棄,反抗註定失敗。四十年代,與同期以寫《動物農莊》、《一九八四》的Orwell相比,Waugh近似流行作家的作品。經歲月洗禮,成為古典文學。就格調而言,與寫《兒子與情人》的D.H.勞倫斯仍有一段距離,不過,六十年後,他們俱都成了大師級人物,在文壇各領風騷(至於年輕一代會否看他們作品,屬另一回事)。
貴族的風光日子以至沒落,是四十年代作家喜歡處理的題材。信奉僵化的教條主義,喜歡支配子女一生的馬殊曼夫人,迫他的兒子走上不歸之路,也斷送了女兒的幸福。《故園風雨後》搬上舞台,改編成舞台劇,更能突出角色衝突,在電影中則淡化了。
沒落貴族,很不堪啊。多容易說的一句話,那代表什麼呢。是指衣着品味,談話內容,生活的取向。所謂貴族,是指血緣,墨守成規的禮儀。住,非堡壘不成,唸大學,非牛津劍橋不可,談話對象,得要知識分子,藝術家,才像個樣。堡壘日久失修(保養費用昂貴),禮儀失去意義(講究的排場顯得過時),英式貴族時不我與,光輝日子隨着大戰洗禮,失色了,自然不過。
更大的沒落是父權、母權、教權。《故園風雨後》的第一個逃兵是貴族馬殊曼,他逃離古堡家園,為的是追求自由(包括愛情),不過,臨終前他仍得妥協,要返回自己的家園,要信奉天主。另一個逃兵是馬殊曼的兒子施巴斯丁,他以醉酒看人生,最後逃至摩洛哥,永不回歸家園,為的是要永遠脫離母親馬殊曼夫人的控制。另一個是馬殊曼的女兒茱莉亞,起初她被迫服從母親的安排,與一個她不愛的男子結婚。主角查爾斯遲來的拯救行動,無法改變茱莉亞的命運。在小說以第一人自稱的查爾斯,一個來自不同階層的人,進入牛津大學,先後與施巴斯丁及茱莉亞有過短暫情愛生活,卻不能改變各人的命運。愛情,原來沒想像的偉大,它的力量,其實微不足道。
電影呈現的是末落貴族光芒消逝,再看小說,末落的是敘事觀點和手法。電影說的是三、四十年代故事,導演章法嚴謹,那年代雖已久遠,人間悲喜之情則屬恆久不變,故仍能觸動人心。倒是小說的鋪陳,竟然經不起考驗。
影像處理得宜的場面,竟比文字更具感染力,不過,一切仍得看導演功力,《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電影不如小說,《愛在瘟疫蔓延時》更見導演眼高手低,《愛》的小說文字可見張力,遠勝拍得一塌胡塗的電影。

英國BBC近年大力贊助不少經典名著拍成的電影,多可以一看,卻總是有所欠缺,電影中規中矩的多,動人篇章則少見,是劇本的局限,還是導演力有所不逮,沒有深究。名著不一定可以拍成出色電影,近期上映的英國片,印證了這想法。
若要求簡單,祇停留在可以一看層面,《故園風雨後》仍屬值得一看的電影,而原著,倒祇可以一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