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樂(CharlesdeGaulle,1890-1970)當了十年法國總統(1959-1969)。六十年代中,這位軍人出身的元首,眼見國人引以為傲的文字日受美式英語蹂躪,深恐如不及時糾正,法國早晚會淪為「美語」的殖民地。他訓令法蘭西學院(L'Academiefrancaise)正視常在媒體出現的「雜種」名詞,如lemotel,leweekend等帶來的語言和文化的「污染」。記得當時《時代》周刊說戴高樂總統亦只能希望法蘭西學院盡些義務,出來policetheFrenchlanguage。
法蘭西學院成立於1635,是評議有關法國語文生態的最高學術團體。為眾所知的貢獻是《法蘭西大辭典》的編彙工作。此書1694年初版,其後每隔一段時間必出修訂本。但學院的學術地位雖高,卻非立法機構。換句話說,這個「語警」只能發出「汝曾被警告」的通知,卻無抓人的權力。因此他們發出的勸諭,往往連官府衙門也陽奉陰違。看來像walkman,software和email這種「外來語」還會繼續在法國人的日常用語中出現。不用外來語,只好字字句句找翻譯。英文有的,法文應找到同義詞。問題是時間。今天資訊傳播電光火石,在walkman的法文翻譯得到「正名」前,你走進音響店說要買一部baladeur,恐怕店員一下子會茫無頭緒。
法國人擔心自己的語言受外來污染,英國人何嘗不是?約翰遜博士早在自己的《大辭典》(1755)序言上直陳翻譯文學為害之烈。他認為譯者在引介外國文學作品同時,很難避免不把該外語的「習語」(idiom)和「句法」(syntax)也「翻」出來。約翰遜說如果譯者偷懶或無知,不將這些外來因素一一消解,長此下去,英語將會「淪為法國的一種方言」。
六七十年代常見思果和余光中兩位為文針砭歐化中文之害。所謂歐化,其實是「英化」。他們一再舉例說明,中文基本上是一種主動語態的文字,因此「汝曾被警告」實在不像中文。他們兩位都是「從傳統到現代」的過來人,古文根底深厚,好些經他們一一點出的「歐化」例子,我們竟然一直渾然不覺。譬如說,他們認為舊時中國人不說「同意」什麼什麼的。清末民初那一輩人,心中的agreewith,是口頭的「依」或「依從」。
思果已作古人。余光中近年亦少見出來跟「身染頑疾」的中文把脈。也許是無閒兼顧,也許是早已心死。董橋在《明報》寫專欄的年月,一本「鍛句鍊字是禮貌」的信念,一篇接一篇的給我們作了「善待母語」的示範。陶傑當然是我們資深的「語警」。在〈看化〉一文,他笑嘻嘻的說:「華文社會的華文,包括中港台星,喜歡跟在英文的屁股後聞。」所以常見「必要性」和「最大化」這類「性化」怪胎。的確,「性」潮泛濫,連對sex冷感的人也沒了頂。
我們「語警」的隊伍中,最年輕、最銳不可當的一位該是早前愛以「貧道」自居的陳雲。他的《中文解毒:從混帳文字到通順中文》是切中時弊的好書,下周再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