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許多大白肚子,瞧著叫人作嘔。」 - 鍾偉民(石販)

「這許多大白肚子,瞧著叫人作嘔。」 - 鍾偉民(石販)

金庸先生《射鵰英雄傳》第十九回寫周伯通、郭靖和洪七公在桃花島外墮海,讓群鯊包圍,危難中,歐陽鋒把三人救到船上,「海中鯊魚就算再多上十倍,老毒物要一鼓將之殲滅,也不過舉手之勞而已。」說著鉤起一條鯊魚,在傷口餵了蛇毒,兀自擲回海裡,巨嘴圍過來一陣咬噬,轉瞬間,死鯊只賸一串白骨。然而,吃了鯊肉的七八條鯊魚,「不到半盞茶時分,也都肚皮翻轉……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海面上儘是浮著鯊魚的屍體」。一杯毒汁,怎能毒死這滿海鯊魚?歐陽鋒解釋:「這蛇毒甚是奇特,鮮血一遇上就化成毒藥。毒液雖只小小一杯,但一條鯊魚的傷口碰到之後,魚身上成百斤的鮮血就都化成了毒汁,第二條鯊魚碰上了,又多了百來斤毒汁……」洪七公審時度勢,作了評點:「這就叫做流毒無窮了。」
瓶子裡的鼠疫桿菌不可怕,像蛇毒一樣,有存在的理由;然而,一隻帶菌老鼠掉到水缸裡,漚開了,卻可以害死一城人。天底下,最壞的東西不是自己壞,是令周圍的東西受到感染,不住變壞。好制度,能防止老鼠入甕;好教育,會教人到甕中捉鼠,除舊佈新。當你發現一隻老鼠爬上神台,台下人竟匍匐山呼:「主子英武!」你就該知道:人心腐臭,社會,已走上絕路。《論語》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鬼,可解作祖宗;這神台鼠,毛尖骨軟,眼斜嘴歪,是你祖宗?怎麼見了利,就爭相去祭?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這也是孔夫子說的。眼下為政者,誰是「北辰」?誰是共之的「眾星」?某夜無月,北辰和群宿打完窩裡炮,移師電視台「清痰」,「主席,據說,你跟這位姣……議員早有一手?」某博士涎著臉,勾一眼鄰座含春婦。「呸,我倒懷疑你這個教大學的,還有這做大狀的,全……全跟這浪蹄子有一腳。」私情公議,真是見者掩面,一張張爭吃老豆腐的油嘴,你敢靠他們仗義?能指望他們執言?
好制度,上不享特權,禁絕特權,下就不敢造次;壞制度鼓勵人吮痔,主子有痔,奴才要投誠,要交心,難免要鼓其如簧之舌,待吮上高位,用人,當然也得看舌頭,看有沒有一樣吃膿的能耐。好制度扶植能人,壞制度滋生孽種;能人孽種,從來在消長,可怕的是:怎麼香港一易手,吃膿的,就多過吃飯的?第一個埋首吮痔,興許為勢所逼,但銜尾宣揚「吮痔之樂」的,其人則可恥,其心則可誅。「我不想多說,因為香港人對痔瘡,目前的看法,仍舊十分負面。」神台鼠有遠見:等一會,等大家都覺得「正面」了,就好說了。
「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儒家,為政者一向當爽身粉,用來辟臭,以為能遮住一身癬疥;其實,越遮越見鬼,說到底,吮痔吃膿,甘心為虎作倀,總不能算是「以其道得之」吧?壞制度是蛇毒,本該密封在實驗室,很不幸,遇上性本惡的鯊魚。「這許多大白肚子,瞧著叫人作嘔。想到這許多鯊魚都中了老毒物的毒,更是叫人作嘔……」周伯通的嘔,真是嘔完可以再嘔。你看這一城的「大白肚子」,中毒,當成中獎,再把流毒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無知是福,因為無知者不會心痛枕畔躺著一條死魚,而自己,是一頭不知史也不識字的喪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