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魔力真是無遠弗屆:搭地鐵去理工大學看《長生殿》那晚,瞥見一張不知道宣傳什麼的海報,「沿途有您」四個字印在腦海揮之不去。這「您」我嫌它作狀,平日輕易不用──有事無事把心捧出來公開展覽,不問而知一定是心虛。別人堅持屁股墊上義臀,面斥當然不雅,反正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無謂為隔籬鄰舍的瓦上霜張牙舞爪。戲演到一半,忽然靈光閃現:男女主角陰陽相隔,活着的一個牽腸掛肚,死去了的化作一縷遊魂如影隨形,不正應了那支張貼在地鐵站的籤麼?
《牡丹亭》以情字掛帥,白先勇策劃的三本青春版干脆分為「夢中情」、「人鬼情」和「人間情」,真是童叟無欺的,但《長生殿》的藕斷絲連更令我惆悵。在洪昇的劇本裏,第二十五齣貴妃娘娘就歸天了,剩下的二十五齣全是未亡人的追憶,孤寂地一步步走向沒有光的所在。兩個自私的人,如果廝守到白頭大概不會不是怨偶,命運的一刀切造就了他們,昔日的私語本來只是外國人俗稱sweetnothing的棉花糖,於剩下的日子幽幽發酵為誓言。
甚至不是誓言,不過是首不能忘懷的歌,婆婆媽媽的歌詞乍聽可笑,幾十年後居然倚老賣老成了貼切的心聲:「有可能當時一切都那麼簡單嗎,還是光陰改寫了每一行?假若我們有機會再來一次,告訴我:我們會嗎?我們可以嗎?回憶縱使美麗,可是太痛苦記取的,我們基本選擇遺忘;只有歡笑,我們會記得,永遠我們會記得,我們曾經是那樣。」十一月底,美國人家家戶戶慶祝感恩節,冷冽的空氣中有烤火雞的香味,曾經是那樣,永遠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