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前,毛澤東發表了反帝檄文《別了,司徒雷登》,這是現代史上劃時代的名篇。鑑於自鴉片戰爭以來,西方列強對中國的態度最友好就數美國,美國沒有侵佔中國一寸土地,在華亦無租界;當中國獨自抗擊日本法西斯侵略,滿世界都抄着手奉行綏靖主義,惟有美國堅定地和中國站在一起。故而戰後中國百姓(尤其是知識分子)普遍親美,連中共大多數高級幹部亦復如是。
然而這篇尖酸刻薄的《別了,司徒雷登》,劃出了截然不同的時代分界。毛澤東稱美國援華物資是嗟來之食,「吃下去肚子要痛的。」又豪氣干雲地宣佈:「封鎖吧,封鎖十年八年,中國的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司徒雷登是美國人,但他出生於中國,母語是杭州話,他的父母都是來華傳教士,已把中國視為故鄉,死後亦安葬於斯。一九一九年,司徒雷登出任燕京大學首任校長,適逢五四運動,司徒雷登認同五四青年對「德先生」(民主)「賽先生」(科學)的追求;及至七七事變,北平淪陷,司徒雷登掩護和資助大批抗日學生分赴重慶和延安;太平洋戰爭爆發,美日宣戰次日,司徒雷登即被日寇投入監獄……
一九四六年司徒雷登任美國駐華大使,當國共內戰勝負已分,國民政府倉皇逃離南京,司徒雷登卻不為所動,毅然留下,並多方與共產黨新政權接觸,希望維持中美友好的傳統關係。但毛澤東在黨內力排眾議,決意把屁股坐到蘇俄一邊,即便史太林開價硬要外蒙古獨立,毛氏也照單全收。而司徒雷登也遭美國國會的右翼勢力掣肘,黯然回美。他無論做校長做大使都兩袖清風,晚年貧病交加,仍夢縈神州,終於溘然長逝。
一個甲子過去了,中美關係就像阿Q畫的那個圓圈,雖有很多遺憾,卻大致還算是圓周軌迹。就在前幾天,依照司徒雷登的遺願,他的骨灰運回杭州安葬,長埋於西子湖畔他父母身邊──這是紀念中美建交三十周年系列活動的插曲,它煞是感人,蘊涵着說不盡的滄桑與欷歔……
司徒雷登魂兮歸來,喚醒了中國人一些甚麼記憶?明年就是五四運動九十周年了,德先生和賽先生離中國這片專制冷土仍是那麼遙遠──應該說,比九十年前還更遠了。有道是「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司徒雷登留下一部著作《在華五十年》,他寫道,羅素「把貪婪、怯懦和冷漠列為中國人民的缺點,與各國人民中存在的帶有普遍性的惡行和熱點對照起來,我倒要把互相忌妒、猜疑這兩點作為最具代表性的中國人的特點。」
貪婪、怯懦、冷漠那個民族沒有此病?惟是「一人不進廟,二人不窺井」的陰暗心理,為吾國吾民所獨有。那豐富的陰謀想像,有如今日之「愛國紅心」,總以為全世界都在謀害中國;好比在官家眼中,不屬我黨領導或監管的團體與個人,都有「顛覆」和「危害國家安全」的極大嫌疑……
承你貴言,司徒雷登。
逢周一、四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