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舞者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寂寞的舞者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八年三月三十一日在歡送港大聖約翰堂舍監湯牧師的晚宴上碰見昔日宿友陳允彤醫生,她看來清減了,精神狀態卻是蠻不錯的。我隨意問她處理抑鬱症的活動進展情況,她說會把有關資料寄給我。四月二十二日收到她寄來的小冊及對抗抑鬱病有關的文章,○七年的《與抑鬱共舞》是小組出版的文集,○八年的一輯則變成協會的出版了。內容大同小異,是我們該怎樣面對抑鬱,會員的信念很簡單:藥物、輔導、小組。藥物要吃,輔導跟進,小組支援。成立祇有六年的「與抑鬱共舞協會」,處理過近百宗個案,幫助不少有抑鬱症人士康復過來。
允彤當然明白抑鬱病患者的苦況,她也曾是受害者。她的姓陳丈夫(也是醫生)就是抑鬱病患者,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到康樂園探另一位昔日同窗好友,與允彤的先生見過一面,人挺斯文,不大愛說話,一點不急躁。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見面。幾年後,這位在醫學界人緣不錯的醫生,選擇用自己的方法,結束生命。
與允彤不熟,不知該怎樣表示慰問之意。後來得知一位文友是她的病人,遂把一封簡單問候信由文友轉交允彤,她也禮貌的回覆了我,說多謝我的關心。
再見允彤,又是幾年後的事了。是在中學同學宋醫生兒子的婚宴上碰見的,打了個招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去年的另一次宿生的聚會,再次碰見,允彤說她成立了一個關注抑鬱症患者的組織,希望給予抑鬱症患者切實的幫助,讓他們有機會戰勝病魔。同席還有一位五樓兄弟Johnsman(我們都是這樣叫他的)。他說退休後將會駕駛小型飛機,飛越美洲大陸。J的情緒永遠都是那麼高漲,永遠有夢想,是個不肯長大的大孩子。
沒想到退休不過幾個月,J採取了決絕的方式與世界告別。他會是抑鬱症患者麼,我不知道,相信宿舍眾兄弟也不知道。那天早上,聽到這不幸消息,我祇想起他爽朗的笑聲。多年前,從他踏足宿舍的第一天開始,他愛大大聲的說話,大大聲的笑。他比我們五樓兄弟遲一年入大學,遲了一年入宿。我們自可以與他來一趟「玩新生」遊戲。J極之樂意「被玩」,我們要求他去東,他會說「YesSir」,要求他去西,他也會說好的,好的。上街買宵夜不是問題,穿上他的輔警制服巡更也不是問題,一切不成問題,一切好辦。回應永遠都是「YesSir」,到頭來,我們不知道是在玩這名新生,還是這名新生在玩我們。
畢業後很少見面了,都是在聚舊場合碰頭,他永遠都是精精神神的,仍是大大聲的說話,大大聲的笑。
有一回聚餐,他的興致好極了,竟然跑到香港仔選了一尾深海魚,帶來晚飯,著廚師弄一魚三味,我們不懂飲食之道,祇知道魚好吃,魚湯好味。
J嫁女時著我們一定要做人情,不是給他,是給公益金的,我們都依他的指示去做,覺得這樣蠻有意思。
與J祇有過一次面對面的談話,好幾年前的事了。他說在大埔居住的日子,隔鄰住的正好是我另一位中學同學的家人,有一趟他為了幫助同學家人,用盡了可用的方法與身在海外的同學聯絡,說這事件時他並沒有自誇之意,卻可見他具有現代人較為罕見的俠義精神。
另一趟,我在超級市場買東西,隔得老遠,他高聲叫我,嚇得我不好意思回應,然後他用更響亮的聲音叫我的名字,沒法,祇好停下,等他走過來。

J曾說他的一套人生觀,不是誰都會明白的。其實,我們都是一樣,在人生路上,不知與誰共舞。我不知道他是否患有抑鬱症,但我是多麼希望我們仍會在街上碰見,然後,他大大聲的叫我的名字,看見我不知所措,大大聲的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