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為君故,驚青至今 - 鍾偉民(石販)

但為君故,驚青至今 - 鍾偉民(石販)

做買賣,白晝等客,黑夜等賊,一晃眼,要知天命了,值得為一個漏網小賊動氣?說到底,這叫「遷怒」。
毒水淹城,紅塵障眼。大事不敢說,小人不能罵。人家造孽賣毒奶,你陪著吃苦果,褲帶一勒再勒,為的,竟然是攢錢助養政治大熊貓!束手看大惡橫行,能不移恨於宵小?宵小,不過一條臭草,但你敢攪一攪出臭草的臭坑?
古人「不得志於時而寄情於物」,這「時」,是什麼樣的「時」?文盲充博士,智盲扮學者,心盲,吃痂為樂,認癰作父,只能是主席了。「狗再賤,爬得高了,就是人。」連心都盲了,就可以指三鹿為三馬,可以看到一個中國農民從虛浮大鐵桶鑽出來,就失禁高呼:「這是人類的創舉!」原來「光榮」,不是知恥,知不足,是人家都大學畢業了,自己卻因為老來鑽空子擠入了幼稚園而徹夜鳴鑼,終日喝道:「你瞧,咱終於站起來了!」能站起來,不癱了,是好事,今後,老老實實學走路就是了,嚷什麼?你可以,也只配「自我感覺良好」,但文明人在雪國建種子庫,捐錢救雨林,為融冰告急,舉著螳臂擋你無情的摧折,那才配稱「驕傲」。
「我做賊,全怪我背運,認了一個生花柳的賊爸。」賊,可以抗辯,但最好別讓人逮住。
我的夾萬,生產商說,能耐火三小時。意思是:把一個賊塞進去,理論上,燒三個鐘頭不壞;起碼,夾萬不壞。你做賊,我折磨你,要烤死你,你得諒解,說到底,是意難平:「返祖」之後,大家只能緬懷,不是緬懷好日子,是緬懷不那麼扭曲的人性,緬懷不必天天讓人催眠了,去用血肉築新長城。
屈原行吟澤畔,漁父見了,問道:「子非三閭大夫?何故至于斯?」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話,說得容易,最涼薄,是臨行擲下一句:「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我問你:滄浪之水毒呢?可以解吾渴?可以延吾命?可以免檢即送沙頭角?已經不關清濁,是舉世皆毒,皆邪惡。
面對邪惡,嬉笑,當然可以;但怒罵,你敢?你敢做出頭鳥?你以為算帳,一定在秋後?算了吧。哲人,知道保身;文人,還是蘊藉一點好。曲筆,再曲筆,曲得不像筆的時候,驚驚青青,見日度日。
恐紅,怕白,厭黑,還能不「驚青」?驚那青青翠色,驚那青黃不接,驚那暴現的青筋再長,也只能用來吊頸。遷怒,移恨之餘,無奈寄情田黃蜜蠟,無奈守住一間八百呎石頭店,一方八百字小地盤,碗茗爐煙,花香琴韻,上心的,就半窗風月,一點利錢。「樓下鳥店有鸚鵡,會一疊聲喊『愛國愛港』,陪著跌巿,賤價三千。」鴨頭林無知,攛掇我趁低入貨。我是石販,推銷這種錦毛畜生,不對題,也沒品味;有閒情,我寧願捉了賊,剝皮風亁,薄切了,送佳客佐酒。(《捉不到賊有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