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壽金 - 陶傑

福壽金 - 陶傑

高齡市民的生活津貼,政策從英美國家抄過來,在香港,只有七百元,竟然叫做生果金,特別顯得寒酸。
就像一個髒兮兮的老人,孤獨坐在公園的長櫈上,抱着一隻大橘子,茫然四顧,低下頭,對着一地的野鴿子,默默掰剝着橘子皮。
誰發明了生果金這個充滿《姨媽的後現代生活》許鞍華影像風格的淒清名詞?本地英文傳媒,調皮地直譯為FruitMoney,香港外籍僑民,都來自社會福利優厚的西方國家,一聽見這個毫無尊嚴凉薄詞,閣下可以到南丫島做一個民意調查,他們會笑的。
既然用來買卑微的水果,難怪官員認為七百元就夠了,還向生果金的老人「資產審查」,因為在潛意識裏,你打發家中的菲傭去超市買水果,你也怕她「打斧頭」。名字取得Mean,影響官員的決策心理,都把領生果金的老人防着,像超級市場的小偷。
如果正名為「福壽金」,就有氣派了,而且兼顧中國文化。從前的鴉片,名字不好聽,就叫福壽膏。中國的老人,在儒家傳統之中,是福壽雙全的太上皇。你家的爺爺一個月領一次福壽金,感覺就會很好,這七張百元鈔票,不是嗟來之食,撒在他面前,輕飄飄落在地上,叫他支着一根拐杖吃力地彎下腰來撿拾的,而是半跪着,用一個紅包,連同呈一杯參茶敬獻的。
這就是文學講的意象學(Imagery)。無論廣告、宣傳、寫情詩,要令人感覺好,都要懂得一點意象學。領福壽金,就像穿着一件黑絲褂子,端坐在八仙椅上,子孫滿堂,老來富泰而適閒,形象又豈是幾文生果金所能Upgrade的?
「港人治港」,比前英殖民地差,因為它沒有文化內涵。文化不一定是什麼高深的學問,有時講一點通達和機伶。
政府說,二○三三年人口老化了,每四人就有一個是老人,生果金加到一千,那時怎麼辦?
二○三三年,是五任特首之後的遙遠事,船到橋頭,到時自有解決法子:說不定那時中國已經買下了冰島,把香港的老人疏散去冰島觀賞北極光,一邊吃沙文魚呢?二○三三年,說不定中國的外滙存底,有一百萬億,祖國心情好,宣布香港的老人,由國家獨力全資供養呢?
在文化內涵之外,這就是思考和胸襟的問題了,還加一點點樂天的幽默感。不幸這幾樣,在殖民地時代,前主人都沒有教,他很聰明,只教你數字,就像你教菲傭買生果付錢的加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