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還不寫專欄?」董橋先生問。不寫,是生氣了;寫,是消氣了;而且,在砵蘭街開了一個月的店,積了些話,不疏散疏散,也不成。開張之日,吉時一到,隔壁,就傳來慘號:「爆了!爆了……」以為爆渠,晃眼間,警察來了,才知道只是「爆格」。來問細節,我說:「是見過一個爬窗的。」外牆搭了棚,店在偉來大廈十樓,賊從鄰廈曬台攀過來,就比乘電梯省事。那夜,接了澳門搬過來的貨,開箱上架直忙到東方將白,才熄燈倒在長椅上小歇,矇矓中,耳邊一片嘎沙聲,以為大耗子夜襲仿真玉蘭樹,細聽,不對頭,驚起見紗簾外伏着一人,竟然拿着螺絲起子在撬窗!
隔着一牆玻璃,賊在明,我在暗,理論上,原該大有作為,回餽社會,譬如:一、撿起鎮店三尺龜頭棒,對準賊喙,待他推窗探首,就崩唇裂齒,直搗其咽喉,讓這敗類含棍直墮三千丈,順勢給樓下大發棺材鋪送份厚禮。二、拿照相機瞄準賊頭,鎂光燈貼着他眼皮乍閃,嚇他個全死,再把一幀大頭相傳到旺角差館,一幀裱好了當補壁,供來客取笑。
可惜,說時遲,那時快,我跳起來,一聲暴喝,拳頭已擂到窗子上,小賊聞聲,三下五落二,倏地不見。「眼鏡?」屋暗,亂中尋不着老花鏡;店裏,就一個仿古電話,按鈕奇小,數字不順序排,迷迷模模,沒有老花鏡,根本無從報警。「五分鐘過去,賊該逃了,我就沒深究,不想差人白忙。」我對來查案的說。「忙,是應該的。你報警,我們可以封鎖這一帶,圍捕他。」警員問:「有沒有看到賊人樣貌?」「有,像我們店長鴨頭林。」投他進牢,多少能省點開銷。
一店兩制,我賣石頭,翁笑賣紅酒。「我那箱Hattrick2004,差一點送賊!」一驚之下,他扛來電鑽,率徒連夜嵌了二十隻窗櫺,同時,五個壯丁已抬來我的大夾萬,待田黃雞血,還有石藝那塊雕三十三個裸女的杜陵凍藏嚴了,才稍為寬心。「香港警察,真是好樣的!」忽然,大廈當眼處遍貼告示,竹棚上掛了嚇賊大橫披,每回下樓,總看到獐頭人和鼠目漢讓警員翻袋搜身,不旋踵,還聽說吳松街那邊有歹人一撬門,就落網。
「竊港者,議員;竊貨者,卻是盜匪。」誰叫你爆的,是窗格,不是人格?攀的,是危棚,不是聖寵?
徹夜守店,枕邊備了長槍短劍,心裏,還是不踏實。賊來,我一棍敲下去,他腦漿飛迸,血染燈下黃楊木茶盤,或者景德鎮姚偉華製山花爛漫大蒜頭瓶,稠乎乎,黏膩膩,那多敗興?窗畔一排佛像,無不慈眉善目,釋迦眼前,這般割喉剜肚,猛開殺戒,也失了婉約,壞了韻致。「用『化武』最好!」靈光閃過,想起鴨頭林澆花用的噴霧器,換了噴嘴,一條水線能滋射到丈外,盛了靛藍潔廁液,強酸去漬除垢,正好隔空攻擊來犯者的眼球。「四年後,他準能揚威倫敦殘奧。」為賊子謀定後路,曲肱和衣而睡,夢中,一片劍光血霧。(《捉不到賊有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