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不計較《媽媽咪呀》一岩一忽的劇本，但是不能不追究它打得一塌糊塗的燈光──不怕得罪講句，連上世紀邵氏製片廠最為人詬病那種千篇一律的世界光，也比它有紋路有層次。那個所謂人間天堂的希臘小島，不論實景還是廠景都呆若廸士尼，藍天白雲鳥語花香一概散發塑膠味，年輕時放蕩不羈的女主角肯定吸了過度大麻，以致晚年嗅覺失調之外，幻覺同時不能停止膨脹。我不明白的是，與生命脫節的叔父嬸娘甘心在此養老還罷了，好眉好貌的下一代為什麼沒有急急腳移民，趁後生闖入空氣清新的健康環境？將青春揮霍在ABBA發霉的棉花糖已經淒涼，還要是A貨，躋身伴舞行列無精打彩一二三踢二二三踢，幾時先至捱得到天光？
反應這麼激烈，或者因為上星期剛於米可諾斯曬太陽，對比太強烈，特別覺得銀幕上的人造風景慘不忍睹。不不，我沒有收過希臘國家觀光局的黑錢，宣傳純粹出於義務：當地山水之明秀絕對不染塵埃，你存心找又俗又娘的景致不是不可能，如果要像戲裏一樣有大花臉氣質，則恐怕十分考功夫。
販賣異鄉風情其實是荷里活歌舞片傳統，那年頭蹦蹦跳跳的美國人不知道為什麼總在巴黎失足，我們這些遠東農民，都先見識片廠搭出來的香榭麗舍，然後才追隨賣《先驅報》的珍西寶親身聞汽車廢氣。蒙馬特的橫街窄巷，浪漫得令人喪失理智一心一意嚮往窮，袋裏空空如也的苦困，被冠上「波希米亞」這樣雅麗的名字。甚至就地取景，魔術師也會把它變得不真實：每回我走過協和廣場的噴泉，左顧右盼不見柯德莉夏萍蹤影，都禁不住一陣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