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傷感有時是delayresponse。壞事發生了,不一定立即覺得失落,反而在往後的某天,傷心的感覺才會來。有些人在星期三失戀,不以為然,到周末來臨,人一放鬆下來,傷痛才乘虛而入;這是我十多歲的時候學懂的。那年,我的太婆死了,收到消息時,我「不覺得怎麼樣」,兩周後的某一天,傷感忽爾來襲,那刻我在想:原來傷感可以這麼遲鈍……
一個關於「痛楚遲到」了的小說故事。
我時常笑說祝澤是位作家,每次傳短訊也長篇大論。我就在與文萁谷分手那天認識他,他人很有趣,也很疼我,噢!他真的很好!是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我又知道有一家新餐廳開幕了,今晚有興趣跟我吃飯嗎?噢,竟給你知道我其實是乘機想見你:P」當我看着祝澤的短訊時,忽然感到一陣牙痛。
痠痛痠痛……應該是蛀牙了。祝澤問要否陪我一起看牙醫,反正他也要洗牙,我說不用了。我知道他根本就不用洗牙的,只是藉口見見我吧了。
蛀牙蛀牙……這回事真奇怪。你有冇試過認為自己蛀牙了,就開始思索那顆牙是何時蛀的,有時你甚至會認定就是某天的某頓飯導致蛀牙。隨便問位牙醫你就會知道,此事毫無根據:「不是你今晚沒漱口,夜裏牙蛀了,明早就開始牙痛,哈哈不是這樣的,多數情況下,蛀牙後相隔一段時間,才會發痛。」即是呢,你壓根兒全沒可能推估到一顆牙是何時開始蛀的。
我沒甚麼值得炫耀,但我可以驕傲地說一句:我的牙醫是最好的!從小就看她了,她是世上其中一位最友善的姨姨,我愛叫她「牙姨」,她手勢上佳,很疼我,甚至疼我介紹來看她的每一位朋友,所以我不會向每位朋友推薦她,因為呢,只要她知道那是我的朋友,就會把收費調到很低哦。祝澤真的要洗牙嗎?但我好像有點不好意思……
在前往牙姨診所的途中,我一直在想這一些。
「嘉妍,蛀牙了,得補,很快,不痛。但你從來不怕痛,不是嘛?」
補牙比蛀牙更加痠痛。一種刺心的痹痛,整個人痛到軟下來,呀!這是我人生首次張口在牙姨姨面前尖叫。「嘉妍你得忍着哦……為甚麼你忽然害怕起來了?」
小時候,牙姨姨時常讚賞我,因為我從不害怕看牙醫,不怕痛的。相反,我老是非常好奇,到底那堆工具放到嘴裏面時是怎樣運作的呢?這聲音是甚麼呢?牙姨姨你往我的嘴裏噴的冷風是甚麼?躺在椅上的我很想親眼看一次,但牙姨姨不肯給我鏡子,說會阻擋光線。口腔口腔,你是對我而言可算最神秘的東西哦。現在的我回想起來,也許就是因為那份好奇心,蓋過了看牙醫的恐懼。
這次真的不能。真的很痛。而且,我已經知道那些工具是怎樣運作的了,所以更害怕。
事情是這樣的……對不起,我得提及文萁谷。某天,萁谷喊牙痛。當時我很喜歡他,就帶他給牙姨認識了。他的智慧齒蛀得很厲害,不能不脫,但他怕得發瘋了,就這樣,我在他身旁,拖着他的手,好去安撫他。這滿足了我長久以來的慾望!我終於親眼目睹了全個施工步驟,也明瞭了那些工具的運作。
或許因為我親眼看過了,今次補牙,沒有好奇心再讓我蓋過痛楚與恐懼了。
上星期,萁谷在MSN告訴我他去看牙了。MSN,就只剩MSN的溝通;畢竟我們已成半個陌路人;用同一個牙醫,可能已是我倆之間的唯一聯繫吧。我們分手的時候,我一滴淚也沒流過,丁點也沒憶起他的好,然後很快地,我發現自己甚至忘記了他。然後,又很快地,我倆各自進入新階段……我倆是由何時起變成這樣的?我記得自己曾經愛他愛得發瘋,我們本來不是很好的嗎?不是已經掌握了吵架的方法嗎?我好像還讚過他甚麼的,他又好像說過他不會再甚麼甚麼的,然後我倆明明和平了一陣子,明明很快樂的,為甚麼最後會搞到不再跟對方說話了?是不是牙蛀了,你就是不會知道?到痛楚來臨時,卻永遠也無法猜透是由何時開始敗壞?牙明明屬於我的,我卻連自己的事也不知道?現在的他怎麼了?如果他害怕,那位拖着他的手的女孩,會如何安慰他?我忽然想起所有關於文萁谷的事……
補牙的時候,我想起所有關於文萁谷的事。
想想想,牙竟補完了。「可以站起來了。」牙姨說。
今次我真能站起來,下次我是否有膽躺下去?
我看着牙姨,然後我明白自己為甚麼不想介紹祝澤給牙姨認識……與文萁谷分手那天認識的祝澤,押後了我的痛楚,但牙姨身旁的那排工具告訴我,你得面對那些痛,因為你見過了,你知道自己不能回到以往了,你只得面對好了。
那夜,我終於哭了。
《核突褲人》連載第五十一回:
核突褲人卓韻芝BornToBeAWitness#2資料搜集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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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卓韻芝
電郵:mailto:[email protected]
本欄逢周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