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運動員得了銀牌,悲急交集,說「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教練」。
一個偏激的社會,只會崇拜勝利者,一將功成,成王敗寇,輸了的,就是地上的泥巴,不會為失敗者立過一面紀念碑。
在瑞士洛桑,有一座獅子浮雕──一隻獅子,奮起半空,身上中了一箭,張大嘴巴,悲壯掙扎着,牠的軀體在垂死前作拚力的一擊,獅子身後,護衞着一面紅十字瑞士國旗。
浮雕上的獅子,紀念誰呢?是一七八九年七月十四日,巴黎暴民攻打巴士的獄,同年十月,巴黎婦女攻佔梵爾賽宮,這兩場戰役中死於革命軍矛斧之下的瑞士御林軍。
瑞士人很會打仗,是歐洲第一流的士兵,因為瑞士一面是平地,東南端多山,夾在普魯士和法國之間,瑞士人如果不善戰,幾百年來早就亡了國。
就像尼泊爾的啹喀兵一樣,法國王宮請御林軍,聘用瑞士人。法國大革命爆發了,瑞士兵守護巴士的獄,捍衞皇宮,他們不管法國的貧民多慘,暴民攻打監獄和皇宮,在歷史上,是如何正義的一戰。他們是國王御用的軍隊,職責所在,必須戰鬥到最後一分鐘。
革命爆發了,人民起來了,瑞士兵寡不敵眾,巴士的獄失陷,是非成敗,轉頭成空,只有剛勇的氣概,才會化為青山依舊的一片夕陽紅。監獄長被殺,暴民把頭割下,插在矛尖上。在梵爾賽宮,瑞士兵在樓梯間、走廊上,與革命群眾肉搏,也因為人少,全遭殲滅。
在所謂歷史的巨流中,這幾百瑞士兵,是「反革命」的皇室爪牙,他們之死,成王敗寇,以馬克思列寧的激進標準,正是「輕於鴻毛」。他們是失敗者,但失敗得很轟烈,像一頭中箭怒死的雄獅,在瑞士,他們也有一座浮雕的豐碑。
今天,到巴黎的巴士的廣場憑弔法國革命,可以紀念人權和自由的誕生,但在洛桑,也可以為當年阻撓革命勢力的瑞士兵魂,獻上一束鮮花。
一個理性的社會,崇尚英雄,失敗者也可以是英雄。一九六四年東京世運會,由日本導演市川崑執拍紀錄片,市川崑拍了許多落敗運動員表情痛苦的鏡頭。日本人崇尚英雄,鄙棄失敗,視之為弱者,但市川崑不這樣看,他以沉默的鏡頭,向失敗的英雄致敬。
在瑞士洛桑的獅子浮雕前默哀,不代表閣下是「保皇黨」,不代表你同情一個反動統治階級的沒落,儘管在一個幼稚而偏激的社會,此一憑弔,拍照留念,以後在抄家的時候,會成為你的罪狀。因為很少人懂得欣賞,美是超然的,在文明的長河上,是非成敗,轉頭成空,只有剛勇的氣概,才會化為青山依舊的一片夕陽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