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跋涉,來到這片谿谷,眼前是低矮蔥綠的山坡,夾着一條清澈的山溪,蜿蜒穿過。前前後後都是山巒,起起伏伏一片翠綠,山青水秀,真是避世靜修的好地方。朋友說,到了到了,就是這裏。雜樹茅草之中,鐵欄門上卡着一把大鎖,一條人工修整的小徑通向工棚,以及平整過的考古工地。這裏就是龍泉窯大窯的楓洞岩窯址,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也就是從宋代一直燒到明代,生產溫潤如玉的翠青色龍泉瓷的場地。
綿延十幾里的蔥綠,挖出一千多平方公尺的考古工地,十分礙眼,好像一匹翠綠的綢緞當中挖了個參差不齊的大洞,殺風景。仔細想想,此地當年是一片窯場,從早到晚火光熊熊,山坡挖得像瘌痢頭一樣,平地上堆滿了燒好的青瓷,更多的是燒壞的廢品及匣缽,那風景也好不到哪裏去。朋友說,這一片山巒,沿着溪流的坡地,當年都是瓷窯,而且地層顯示不同時代的窯址前後叠壓,明代的瓷窯壓着元代的,元代壓着宋代,好像歷史文物在那裏叠羅漢,以雜技表演的方式,呈現出龍泉窯多彩多姿的演變形態。
來到龍泉窯址之前,我實在沒想到,光在大窯(也稱琉田、劉田)這一個地方,古代燒窯業可以佈滿谿谷,綿延十里之遠。心中不禁起了疑惑,古人大概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利之所趨,不管環保不環保的,大肆砍伐山林當柴火,挖掘泥土作瓷胚,製作出我們今天奉為珍寶的龍泉青瓷。好在手工業破壞自然的能力有限,沒有機械工業的助紂為虐,人類破壞自然的本領還比不上自然生生不息的恢復能力。所以,儘管從宋代燒到明清,這片山林還能提供可持續發展的環境。
走在回填的考古工地旁邊,看到土坡上全是碎瓷。撿起一片,粉青的釉色在陽光下發出耀眼而迷人的光輝,展示了古典的淡雅,是南宋的龍泉瓷。再撿起一片,厚厚的松青色綠釉,覆蓋着稍厚一些的瓷胎,溫潤濃郁,像一朵翠玉雕成的牡丹,啊,是元代龍泉。在挖掘回填的工地上,在已經廢棄的填土區旁邊,這麼一路看,一路撿,居然琳琅滿目,撿起了小半袋宋元明的歷史記憶。有一隻破碗,只剩碗底了,卻完完整整保留了貼花的兩條小魚,釉色明亮,魚尾似乎還在微微顫動。我從泥堆裏揀起,抹去了旁邊的污泥,覺得自己回到了元代,在來龍泉路上經過的富春江畔,和黃子久老兄一道飲酒賦詩,一道濯足垂釣,一道釣起了這兩尾江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