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奧運移師倫敦,倫敦的官員話中帶骨:英國早已是民主國家,不須要藉辦奧運來證明甚麼。
這句話無意中刺着了許多人的痛處。然而確實當人到了「不須要自我證明」的時候,就活出了境界。
蓋茨是世界首富,他吃每頓飯,不必都用紅燒翅做頭盆,天鵝肉和穿山甲雙拼,然後虎鞭燉人參、熊掌燴燕窩,一盆盆排出來,因為到了今天,創意、慈善、智慧的名牌播揚在外,蓋茨是第一個創立隨和的「IT裝」的人:格仔襯衣,坐在一張高櫈上,玩着PowerPoint做展銷會,當這個人本身已經是名牌,就不必天天一身Gucci和Armani──人活到財富和名氣都浮遊自在的時候,不必再證明甚麼了,這才是福。
在世上有太多時時要刻意證明自己的人:他遲到半小時,說剛剛才跟Donald吃過午飯,由特首辦趕來;問他下星期天有沒有空,他婉辭,說下星期約了老布殊和芭芭拉,在阿拉斯加上郵輪,不是一般的RoyalCarribean──這艘破船,五年前他就坐膩了,這次他坐的是布殊家族的私人遊船,不過GeorgeJunior沒有空,他要在白宮應付格魯吉亞危機,這次無法join大家,一早Say了Sorry。大家都靜下來,你眼看我眼,不止心生肅敬,還暗中為他上一個約會的Donald高興:嘩,原來拐七搭八的Donald跟在座的我們一樣,都間接是美國總統一家的密友。
香港是一個有機會就要「晒冷」的城市:手上有何籌碼,袋中有幾張金咭,是哪個機構的VIP會員,有意無意,如果不晒出來,擒七打八地就找不到將來商機發展的着力點。
然而富而不必時時自我證明,才叫做貴。因為在刻意證明自己的過程裏,證明成功了,固然會帶來一時的亢奮;但口袋裏的那批亮晶晶的名字拋售完畢,還有沒有新的貨源?須要不斷開拓,其實也很痛苦。
倫敦的首相府在唐寧街,是一座平民風格的小公寓,沒有白宮的草地噴泉,首相在裏面辦公起居,廚房與一般民居一樣在樓下。有一次,舉行內閣會議,愛爾蘭共和軍的火箭炮從後街射過來,落在首相府的後花園,首相馬卓安探頭朝窗外看了看,宣布散會。
中國文化本來很推許這種哲學:許地生的「落花生」,父親教兒女,在後園種植,最好種花生,果實埋在泥土裏,不是花花綠綠結在樹上。上一代潮州人發達了,還是一碟干燒兩面黃,一匙醋,一羮白糖,送以一碗粥。人活到不必刻意證明自己的時候是有福的,因此奧運在倫敦,在英國人一片自嘲中,世界一樣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