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幕禮倫敦亮的一套,一切從簡,不跟中國鬥華麗,一架紅巴士,十多個男女,有中年人、小孩、坐輪椅的老人,撐着灰傘,暗喻倫敦的陰雨天氣,乘單車、趕巴士,很平常的一幅歌舞圖。
用大製作刺激視覺,不如小本經營心思。華語電影的出路,許多人說過,不要跟荷里活鬥,應走歐洲路線:人情小品,以小讓大,以淺見深──當年的蘇聯,就是不知好歹,跟美國鬥花錢軍備競賽,結果被美國拖垮,歷史的悲劇經常重複,因為這個世界有太多儍人。
清代的雜學家李漁就說:「即在飲食居處之內,布帛菽粟之間,盡有事之極奇,情之極艷」,與法國的狄德羅所見略同:「藝術就是在平凡中找到不平凡的東西」,李漁定論:「凡說人情物理者,千古相傳;凡涉荒唐怪異者,當日即朽」。荷里活的大製作,什麼天魔特攻、蝙蝠俠、盜墓迷城,皆屬「涉荒唐怪異者」,在全世界賺夠電腦打機族觀眾的錢之後,「當日即朽」,今天世界影評人選出來的百年佳作,還是《摩登時代》和《北非諜影》。
奧運閉幕禮,倫敦預告,正是由絢爛之極,歸於平淡。倫敦市長尊遜與北京的同行一起出場,身形肥胖,一臉嘻笑,一件西裝上衣只扣一顆鈕,一面走,一面向兩旁的觀眾「手指指」。有憤青即時開罵:這個人的態度「不嚴肅」,對大會「不夠禮貌」。
但在一眾臉孔膠繃着的官僚中,唯有這位背影像當年肥彭的市長,才最像一個凡人。奧運不是祭神的聖典,也不是殯儀,只是一場遊戲,遊戲不須要時時嚴肅。這個肥仔,在等待接旗的時候,一臉天真,像等着收到傳過來的一盒朱古力,這就對了,看到這裏,如果閣下覺得吃驚,不是他的錯,是習慣了三星期的色彩排場,一時未能適應,是你有問題。不適當的嚴肅,是一種傳染病,「嚴肅」之下,幽默諧趣的花草不茂,極權高壓的細菌滋生。嚴肅的人,揹着莫名其妙的包袱,自己活得痛苦,也想別人跟他一起受罪。凡事都講深奧的人,必是嚴肅的信徒,活潑輕盈,追求淺白的奇趣,才是創作的高手。
看見倫敦市長那副沒正經的樣子,有人覺得他「不夠莊重」,正如一九九一年彭定康來出任港督,不穿禮服,不戴鴕鳥毛的殖民地官帽,不持佩劍,只穿一套灰西裝,也有許多人覺得不習慣,覺得「堂堂港督」,應該莊重點,後來肥彭喝涼茶、吃蛋撻,引起哄動,今天,香港的特首也抄仿這一套,也見怪不怪了。
倫敦的預告八分鐘,一眾躍動上巴士的演員,沒有俊男美女,也是所謂群眾,但不是機器的螺絲釘,像一群有生氣的活人,這就是李漁說的「人情物理」,人情在物理之先,生命凌駕機器,倫敦八分鐘不是太Spectacular,但一樣精采,而何謂精采,視乎一個社會「人」的定義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