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兩次的見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一次兩次的見 - 張灼祥(拔萃男書院校長)

翻看一篇文章,才知道雕塑家唐景森幾個月前告別人間。第一次在梅窩的見面,三十年前的事了。然後,某年在中環碰見過一趟。原來有些認識或只有一面之緣的,都在不知不覺消逝。
像陳老(陳原),祇見過他兩次,那是十年前在北京的秋石餐室,與文友一起去見他,吃了一頓晚餐。陳老喜歡吃西餐,不愛大酒店的西餐廳,祇愛到有特色的小餐館,說那些小館總有一兩道招牌菜,值得一去再去。陳老健談,為人開朗,沒半點架子,那時不知道他的學問功夫深不可測,祇看過他幾篇小品,沒有框框限制的創作,看出他在文革時一定吃過不少苦頭,祇有像他那樣灑脫的人,才可以在風暴中捱過來。
及後陳老到香港,與文友到太平館,品嚐中式西餐,他對牛脷情有獨鍾,是找對了餐館。再見陳老,他一下子蒼老了不少,話題沒有了。人到了某年歲,會不想說話吧。
零四年初秋到北京,那時陳老已昏迷了一年,在醫院躺着,文友說得去探望一下老人家,是恐怕這一趟不去,沒此機會了。那一個晚上我們在醫院大堂來來回回,走遍大小病房,在暗淡燈光中找不到老人家的病床,醫院姑娘對我們提供的資料,覺得不夠,只着我們到某一層樓去看看,那裡躺着的儘都是昏迷不醒的病人。昏迷的老人,看上去都一樣,我們最終都找不到陳老,沒法見他最後一面。
人老了也可以是輕逸灑脫的,多年前在港台為陳從周做了一個訪問,他是園林專家,說園藝術是他的專長,那一次他解釋中國園林的特色,其中又以蘇州園藝最具代表性,在園中的擺設,虛實之間放置的石林,一如竹林、花林,皆有美學根據,不能胡亂堆砌而成。
陳從周與徐志摩有親戚關係,當然是他的後輩,幼年時他見過徐志摩,說他是性情中人。而陳從周的飄逸性格,由他來談中國園藝,合適不過。他什麼時候離開人間,可不知道。
唐景森算是我們這一輩的人,卻因工作範疇不同,數十年來,在同一地方生活,竟沒機會再碰上。梅窩的一天,是由愛寫小說散文以至繪畫的綠騎士與幾位文友到大嶼山探望唐景森,在梅窩住了一晚,在沙灘竟然玩起堆沙遊戲來,當然,其他活動包括了燒烤,談文說藝,年輕時就有此好處,不會計較住得舒服不舒服,不會理會食物是否好吃,祇要談得來,其他的都不必計較。
綠騎士移居法國後,再也沒有見唐景森了,祇知道他一直在默默工作,為他的藝術作品耕耘,到底他是否在雕塑界闖出名堂來,我一無所知。近日看了黃奇智寫的一篇〈也無學術誤蒼生──憶唐景森〉,才知道唐也算有過豐富人生,成名與否,不那麼重要。
陳老的小品,看出他對語言學的造詣,更看到他年輕時也像同期文藝青年一樣,過得挺寫意的。我見到的陳老,是他一生中最後幾年,卻仍是那麼懂得享受人生。一如陳從周,對園林藝術的沉醉,促使他仍能活得寫意。這樣的一次兩次見面,浮光掠影,但人生在世,在某一個時刻,在某一個地方,碰到精采人物,回想起來,那一兩趟的見面,可仍是好的。逝者如斯,我們最後都會一樣,也不怎樣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