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國家利益」，一個小女孩的長相，由「國家」裁定不夠可愛，用她的聲線接上了另一個美麗的小女孩的面孔。
仙童般標致的七歲小女孩，長到十七歲，不一定漂亮；相反，六七歲時樣貌平平的小女孩，十七歲時常常會如仙女下凡。
中國的成語「亭亭玉立」，往往連着一段歲月如雲的文字：「時光飛逝，轉眼過了十年，當年的黃毛丫頭小娟，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也暗示小女孩不起眼，成長的時候，綻蓓蕾、抽嫩芽，長出了青青的葉子。小時候眼睛大大的，笑容甜甜的，長得像縮水方寸的趙雅芝，過早地透支了少女的春情，荷爾蒙亂了章法，長大之後未必佳美，上帝是公平的，把令人驚詫的結果留在後面。
記得中學時的那個小宿友嗎？一對小辮子，她住半山，每星期有傭人送來飯菜。一起上芭蕾舞課，她永遠被偏心的老師挑中跳白天鵝的主角，而你，在舞台幽深的背景裏，只是一排八隻群舞之中其中一叢平凡的羽毛。
在大鏡子前面，她踮着足尖，緩緩伸展着手臂，甜蜜而驕傲地遙看着她伸向陽光的手指尖。她的臉蛋像水蜜桃，束起的頭髮像山嶺的晚雲。一眾男生擠在窗前癡癡地窺看着她，當你也在踏着規矩的舞步，也踮着足尖，手臂伸向一樣的方向，沒有一個人把目光投向你，這一年，是敏感而哀愁的十四歲。
休息的時候，你衝進洗手間，砰地關上門，洗一把臉，盯着鏡子中的自己：你討厭鏡裏的那一簇淺淺的小雀斑，討厭牙醫為牙齒裝上的銅箍，討厭那雙單眼皮，雙手抹着臉頰，分不清到底是清水還是眼淚。
回到房間，她一面哼着音樂，一面在塗着腳趾甲油。她的鬢髮垂得很低，她的睫毛很長。你怔怔看着她，忽然，有人在下面把碎石扔在窗戶的玻璃上，她猛抬頭，往窗台一靠，向下面揮揮手，像一陣風似的跑下樓梯。
為什麼幸福的總是她，而不是我？她是所謂的校花，而你什麼也不是。那一年，你緊緊咬着嘴唇，捱過了辛苦的考試。
十年過去了，上月的校友聚餐，她沒有來，有各樣的謠言：一說她已發胖，二說她患上紅斑狼瘡，三說她失了戀，而你翩然而至之後，全場響起掌聲，男同學都圍攏過來，你成為當夜的主角。
「我有那麼出眾嗎？」你問，偷眼看看酒櫃玻璃的倒影：露肩裝白析白的肌膚，精緻的鎖骨，幼細的脖子，這時你才明白安徒生的智慧，環視四周，你等候她的到來，歲月如雲，你的耳際響起柴可夫斯基月光湖水般的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