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乘坐的車子逐漸遠去,在路燈黯淡的灣仔街頭,竟有幾分傷感,人間別久不成悲,認識她之後的這二十多年,她總是來去匆匆,才有限的幾回相見,總是既相見又話別,她還是回到她的鹿園;她說過,只有在那裏,她才是聶華苓。她沉思、寫作、回憶,天寒地凍的日子還是溫暖的,無人來訪時,她獨來獨往,並不寂寞。
那裏像是八十多歲的老太太呢?清脆的嗓門,一連串的笑聲,這樣的耳聰目明,反應迅速,好一個將門之女,經歷了戰爭、流亡,經歷了生命中大悲大痛,仍然擁有一顆純真的心,從「失去的金鈴子」「桑青與桃紅」「鹿園情事」「千山外、水長流」到「三生三世」厚厚的一冊冊,都是人生歲月中的磨鍊與智慧。
「一個好的作家,首先一定要是一個好的人」,那回,她在大會堂演講,我去聽了,還特地獻上一束花,表達一個粉絲對心儀作家的敬意,她還說:「文學作品要使得人去思考,使人不安,使人去探究人與事的本質,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
那句句肺腑的演說,文如其人,真實而動人,而她與詩人丈夫保羅安格爾創辦的國際寫作班,每年都邀請世界各地作家去訪問、生活、交流,我所認識的不少名家都先後被邀請過,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十七年前,保羅安格爾離開人世後,似乎班也停辦了,但她依然筆耕不輟,那本「三生三世」,最近還出增訂本,其中有許多珍貴的第一手資料,是言人之所未言,譬如胡適之這個人物在受到考驗時的表現是我們不知道的另一個面孔。
這回,再見到她和她的舞蹈家女兒藍藍,吃一頓既是接風洗塵又是臨行餞別的晚飯,席上三四個她喜歡見到的老朋友,無拘無束的聊聊天,說說別後歲月,二十餘年屈指堪驚,明日又天涯,臨別依依,多少話,盡在不言中了。走筆至此,意外的接到她人在機場仍不忘來電再次告別,她說,昨天晚上那一頓飯吃得好舒服、好開心,是我在香港這幾天最開心的一頓飯……
深信這不是客氣的話,笑語仍在耳邊,已期待她翩然再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