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還是三十年前那個大學女生更可愛 - 陶傑

星期天休息:還是三十年前那個大學女生更可愛 - 陶傑

新任的商務及經濟發展局女局長劉吳惠蘭真情表白,透露三十多年前讀大學的時候,受到教授影響,覺得商界很奸險,把人當做賺錢機器,言論令社會譁然。
局長畢業於港大,港大是殖民地學府,沒有人想到:為甚麼前「港英」時代的殖民地學府會有教職員向學生灌輸如此偏激而膚淺的左派思想,令一個純潔無辜的女大學生,思想受到玷污,影響一生,險險誤入歧途?
因為一九七五年左右的香港大學,為左派滲透,學生會熱衷於「認識祖國」,把當時極左的毛澤東、江青、張春橋等中共政權當做「祖國」來崇拜,與黃河長江、萬里長城之類的中國情感圖騰,混為一體。外籍作家韓素英、物理學家楊振寧等去中國大陸訪問,參觀人民公社,讚揚中國已經實現了共產主義理想,在香港大學舉行講座,告訴大學生:文化大革命波瀾壯闊,中國人好平等,人民過着比歐美公民更幸福快樂的生活。港大學生聽得如醉如癡,轉而對毛澤東的政權產生無限崇拜之情。毛澤東視資本主義為罪惡,商人為階級敵人,應予暴力推翻。在這個「火紅年代」裏,在港大陸佑堂聽演講,目光灼灼,傾倒於台上由大陸回來的權威的演講魅力的大學生裏,想必有年輕的劉吳局長一份。
就在這個時候,赤柬在柬埔寨不但殺光了商人,還把幾百萬平民驅往農村,展開滅族屠殺。赤柬頭目波布視工商為罪孽,錢自然是萬惡之源,索性取消鈔票。當時香港左派的大學生,對一水之隔的這個血肉模糊的殺戮戰場,不是視若無睹,就是認為是毛澤東思想向世界輸出的勝利,有當年許多學生報刊的紀錄為證。

可惜好景不長,毛澤東死了,江青等「四人幫」被捕,鄧小平復出,戳破了毛澤東時代幸福生活的謊言,揭露「十年浩劫」的真相,是「國民經濟陷入破產邊緣」。香港大學生患的這場火紅的麻疹,為期三數年,至此終結,大家作鳥獸散,畢業後投身社會進商界,有的給「帝國主義」的美資洋行打工,化身為行政總裁和打工皇帝。
這就是劉吳局長講話的歷史背景,香港市民以失憶著稱,現在重溫一下,也相當有趣。「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毛澤東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香港的年輕精英一代,以港大為堡壘,當時確實有一股仇恨商界的思潮,但由於「港英」經營的殖民地資本主義實在太成功,中國人民偉大導師毛澤東的三流邪說,在太平山下、般咸道上散播了一陣,終於敵不過英國派來的一個二等公僕總督麥理浩的治港手腕。麥理浩沒有下令把港大的左派學生會封掉,只沉着推行公屋政策、九年免費教育、公共醫療,加強香港人的歸屬感。「港英」四両撥千斤,把大學生剛萌芽仇富反商的赤色幼稚病化解於無形。也及時挽救了無數像劉吳局長這樣的大學畢業生,令他們在困惑一陣之後,沒有跑到木屋區的山頭組織反英愛國毛派游擊隊,像今日南美洲的「光明之路」一類,打家劫舍,綁虜商人的子女,而是及時回到正確的一邊,投身中環政府總部或滙豐渣打之西方資本主義名利場。麥理浩的路線,今日特區的董曾政府到今日都受深遠的影響,可謂澤遠恩深,香港人何幸,毛澤東思想號稱「戰無不勝」,卻竟然成為殖民地港督麥理浩的手下敗將。
讀大學不止是混學位,還要敢反叛、敢思想,所以劉吳局長如此無意自我表白,反而令人覺得她當年也短暫地「獨立思考」過,沒有完全淪為殖民地奴化教育的產物,這是一件好事,因為大學生即使偏激,也是由少年人踏入成年人廟堂的思想割禮,麻疹不足懼,經歷了麻疹還會產生抗體,這就是所謂「年輕時不曾相信社會主義是儍瓜,到成熟後還相信社會主義的,是白癡」這句被引述得很濫的西方諺語的由來。

今年的大學,剛剛放榜,有六千多人考取了資格,但得不到學位。今日特區的大學,沒有了殖民地時代港大中大火紅年代飛揚的神采,這一點,看看今日官商得意的許多中年校友聚首時懷舊講當年威水史的那種優越感,沒有人可以否認。因為今天的大學生,熱門修讀商科,視晉身商界先做「Sale士」,然後投身金融股票市場做炒家為職志,不但不放眼世界,連敢於關心社會底層的學生領袖也沒有。也缺乏了當年韓素英、楊振寧教授一類青年思想導師和指路明燈。今天的香港,自稱「港人當家作主」,沒有了殖民地宗主的引領,香港的大學,理應多一些像當年劉吳局長一樣滿懷浪漫和理想的一群,對社會貧富懸殊的不公平、人權的剝奪、第三世界的苦難而默默含哀,在聽一位激昂的教授演講的時候,也深深為他兩鬢初白、中年書生俊朗飄逸的氣質而吸引。雖然情懷幼稚,但不要緊,他們會回頭是岸的。克林頓和貝理雅,讀牛津時都是反越戰的左派,上台之後,一個空襲波斯尼亞,一個出兵伊拉克,也創造了九十年代高科技的青年新富世代。今日特區有八家大學之多,人人都想進商界,當CEO,又有幾多個當年火紅的劉吳局長?大學生把貸款炒股票、大學生北上嫖妓、大學生情迷陳冠希,所謂「逢商必奸」的思想,人人都知道,是沒有市場的。
還是年輕的劉吳局長更可愛,她曾經一度為口才滔滔的左派教授傾倒,她不是書蟲,如果今天香港的大學生有如此承傳,他們就會把「逢商必奸」的理論,與「認識祖國」相結合,發現大陸貪腐暴發的新發彩富豪,在一個畸形的制度之下,才比香港的商人奸上百倍,就會懷念起「打土豪,分田地」的毛澤東。中國人的政治,三十年河東,繞了一個大圈,又回到當年虛無的起點。是一個民族判斷力的殘障,知識分子的無聊墮落還是別的甚麼?不太令人有興趣探討,只是很浪漫地,我覺得大學生時代的吳小姐──那時她尚未回歸中國三千年的夫權傳統,姓氏加上一個「劉」字──一定比現在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