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之戀 - 陶傑

流蘇之戀 - 陶傑

如果你不太懂法國酒的學問,不要隨便向侍應叫一瓶「拉弗」,最穩健的選擇,永遠是一瓶二○○六年的蘇薇濃(Sauvignon)。
蘇薇濃不是紅酒鑑賞家的首選:釀製的葡萄,不是上品,僅屬中級,比起許多爭妍鬥麗的法國紅,蘇薇濃只是低調的白酒,而且在餐桌上,是一名配角。
但就像美國黑人明星摩根費曼一樣,這種酒不是用來情迷第一次約會的女伴的,不擅於進攻,只用於防守。蘇薇濃不因葡萄的品質聞名,但有一股獨特的芳香,甚至不是香氣(Fragrance),而是最抽象的所謂氛圍(Aroma):打開瓶塞子,酒倒出來,甘碧一縷,拌和着新潔的玻璃杯的反光,蘇薇濃這種酒,如深山的清泉,如幽谷的明溪,這種酒最宜獨酌,不必以鵝肝或生蠔相伴,只此一飲,即成塵世的永訣,是一種遺塵脫世的修為,把飲者煉成一位隱士。
甚至喝蘇薇濃,不必指定要法國出產,在遙遠的紐西蘭一個叫雲浮灣(CloudyBay)的小村落,是蘇薇濃另一個仙境般的家鄉。白酒跟紅酒不一樣。紅酒宜眾樂,高朋暢飲,慶賀生意成功;白酒卻不然,一人獨品,在人生挫折的時候,找一個靜靜的所在,為自己慶祝生日,對鏡舉杯,看見鏡中人憔悴了,告訴自己:明天是另一個開始,且亁了這一杯。
蘇薇濃是白酒裏最忠誠的侍衞:黛綠的瓶子,酒瓶上雪白的一張招牌紙,不修飾,不矯情,在你于思漸濃,三天還沒有心情刮鬍子的時候,呼之即來,就像天涯俠客的一把未出鞘的劍,它永遠是你的良儔佳侶。
紅酒太過明確而清醒,紅酒過份炫耀,而且佐以暴發的肉食,人生不可以長此張揚的,但是白酒不同。紅酒是熱烈的戀愛,白酒是分手之後的靜思,紅酒是Passion,而白酒是一種Reflection,白酒之中,情迷最是蘇薇濃,像一個白衣女子,有一頭黑黑的長髮,她住在世外的一汪瀑布裏,一回頭是一襲撩人的清影,再顧盼而百媚生。就像小昭、雙兒、儀琳,世上有如此的一種恩典,如高山品潔,如流水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