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來最流行的一個名詞,就是「浮雲」。
浮雲是中國文學的一片飄逸的羽衣,因為中國詩人喜歡觀雲:「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盪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對於浮雲,中國文化有一片淒美的意境:「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中國舊時的知識份子,時時經歷離別之痛,浮雲成為變幻的佐證,浮雲本來是小品,只有杜甫寫成了蒙太奇的大場面,「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讀詩賞雲,看到此處,每有觸電的震撼。
英詩裏的雲,沒有這等深沉,只成賞玩的裝飾。英國詩人華滋華斯的一首,叫做《我獨行如浮雲》(IWanderedLonelyasaCloud),把自己化成一片雲,是中國人沒有的想像。英國還有一個詼諧詩人,叫做繆恩,他說:「做一朵雲,多麼快樂啊,浮在藍天」(HowsweettobeaCloud/FloatingintheBlue!),聽上去,好像「阿媽係女人」之膚淺,但想一想,人為什麼不可以敢想做一片雲呢?
中國詩人詠雲,以人生之渺小,證命運之多變,是無我之境,英詩裏的雲,變成人的攀越目標,是有我之境。因此中國水墨裏的雲,意境飄逸,也最難畫,幾乎屏息靜氣,七分水氣,三分墨色,投筆演化,每一次創作都是一場豪賭。西洋的油畫容易畫雲,可以一遍遍改,水彩畫在當中,中國的雲是繪畫和哲學,西洋的雲,是戲劇和科學。
因此外國人看雲,總要看出一點知識的名堂。二十世紀初,一個叫拉馬意的法國自然學家,把天空的雲分成幾級,兩年之後,英國人侯活,正式把雲分為三種:卷雲(Cirrus)、積雲(Cumulus)、層雲(Stratus),由俗世的眼光,多麼無聊呢,雲就是雲,如此一解構,那一團想像力都化開了。雲到底不是一團肉,是不可以解剖的。
但是雲不再浪漫的時候,科學開始誕生了。氣象學就是從雲的形狀和顏色開始研究起。中國人看雲,追求感性,以意為先,西方人看雲,追求知性,以理為重。東西方的雲,幻開兩朵,各表一枝。
香港人太匆忙,空氣污染,沒有幾天有雲的日子。大雨過後,藍天白雲出來了,像一個女子,在與情人雲雨之後,髮鬢眉目,都有一抹晴空萬里的華采。美麗的女人都需要愛,愛是一抹最淒艷的露華濃,當他是一片藍空,孕育出了一片祥雲孕雨的愛意,而你,是一汪芳愁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