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係唔捨得你。 ──阿周跟華梅說
1.序:向長洲出發
看來大家很喜歡《向世界出發》。謝賢到墨西哥探索異國風流,周海媚遊歷撒哈拉找尋游牧民族,陳曉東迷失東印度……當我看着趙雅芝請雲南婆婆解開紮腳布的時候,我在想,對於坐在我身旁的外婆,我又認識幾多?為甚麼經過過濾的遠方事物,總是這麼有趣,身旁的人,卻連說話都不知由那裏出發?
我的外婆說話,東一片西一片,嚴重意識流,近來我不時引誘她講故事,試着重組這個女人的前半生。
今集,卓韻芝同你,向世界出發。
2.前傳:阿婆時裝批評
還記得我那位時裝批評阿婆嗎?哈哈真有她的,話說上次我貪得意,邀她「狠批」一下fashionblog的街頭snapshot和Vicktor&Rolf的設計後,她就此上癮。現在她不時「評價」我的衣服,有次指着我的雜誌相片,自動波開口:「這條裙,個款幾好,但太鬆身。」我的天,那是一條Marni。我戲言該告訴Marni她的「高見」,她說:「係啦,你同你朋友講聲啦。」我肯定她搞亂了我的朋友Marvin與國際品牌Marni。另一次,她沒頭沒腦地問我的一位朋友:「你是否真懂做衫?」哈,我的朋友倒真是當時裝設計的,在我介紹他給外婆認識的時候,她「並沒表示興趣」,怎料原來她已經bearinmind,並拿出她的proposal──一個袋,裏面幾碼茄士咩:「你曉唔曉做套裝?」原來早有準備,此女,蠱惑也。朋友拿起紙筆,二話不說畫紙樣,輪到決定內層的裡布,我說不如落一隻奇怪顏色,朋友說不如忽然波點:「婆婆,裏面見唔到嗰啲部份,玩唔玩得先?」套裝是做了,但在往後的日子,她不時拿出「來歷不明」的布料、鈕扣、襟章甚至窩釘!超級滴汗。
3.中日友誼
又有新鮮事發生。
某夜朋友們與我在家中大廳玩啤牌,她忽然走出來說:「唓,呢啲我都做過啦!」此話毫無上文下理,明顯希望我們亢奮追問「甚麼你做過甚麼?我們很想很想知道哦」,attentionseeker之作。這一來,她說了一些故事。
外婆出世不久,日軍打到長洲來了,但她不討厭日本人,因為她早就認識很多日本人,全都是打魚的。她說他們很好,打魚回來了,會請大家吃東西。中國人與日本人互相替大家辦事,有人打魚,有人漂魚網,就用蛋白把魚網漂白,剩下的鹹蛋黃,就拿去賣。在那個年代,一個海,養活了許多人,也製造了很多跨國友情,大家之間有情義信任;語言,從不是重點。外婆讀到三年級,再讀不上,沒再讀下去,我問她之後怎麼了,她說:「就坐在家門口。」一坐,竟坐了七年!我們很是驚訝:大佬,三年級?你小苦妹那樣大就開始「坐在家啥都不幹」?她說也是,雖有間中幫忙斬柴,但養雞養豬做飯都由媽媽負責,所以主要是「在家門口坐」。七年之後,她十七、八歲,找到了人生第一份工作:紙牌廠。
4.長洲式友誼
原來長洲曾經有紙牌廠,做啤牌的也做十五胡*。外婆說叻人就會做紡織,十歲出頭手藝一流,她呢?都成年了,卻無一技之長:「我呢啲(年紀)趴時(pass)晒喇!冇工做才做紙牌……長洲根本就是沒有工作的地方。」紙牌廠工作很簡單,就是將紙樣砌開,變成一張張的紙牌,然後將之順序叠回一副,紮在一起,之後就拿去打磨加蠟──這就是為甚麼她說「呢啲我都做過啦!」──上班只不過一年多的紙牌廠,卻成為婆婆人生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地方;在那裏,她認識了大部份畢生摯友。摯友的名字很classic:有個叫阿珍,有個叫阿芳,有個叫阿周,有個叫愛蓮;我的婆婆叫華梅。婆婆說在那裏認識的朋友還有很多,不過許多都仙遊了。
好朋友是甚麼呢?就是年輕時大家的丈夫都行船,你我互相依靠,出糧了,就一起帶着小孩去香港逛街,忽然發起「不如我們一齊去影樓拍個照咯」。好朋友是甚麼呢?昨天,婆婆回長洲,原因是「阿芳長日(=整天)問我阿珍怎樣,見一次問一次,我把幾火,咪拉佢去長洲睇阿珍囉!」好朋友是甚麼呢?就是當阿周知道華梅的孫女要去外國讀書了,華梅的女兒一個在加拿大,一個在北歐,華梅說她兩處也不想去,問孫女可否讓她獨自在香港「玩多一陣」,阿周說她真不捨得華梅,叫華梅跟她一起住,華梅說不能,不能麻煩朋友。
*現在的人不懂推牌九、玩天九、斜釘,只懂玩電子遊戲,真是蝕底。找了很多朋友,沒人懂教我,找到杜汶澤頭上來,他笑笑口問我是否真的想認識那些人。
《核突褲人》連載第四十七回:
核突褲人卓韻芝從日本森林回來腦中只得一片綠
(忽然悶咗想搬居,新居地址: http://cheukwanchi.blogspot.com)
撰文:卓韻芝
電郵:mailto:[email protected]
本欄逢周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