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捱了兩周,到護老院探望老爸時他已經昏昏的,但還是認出我們來,揮手叫我們放心,然後又因為消炎藥丸藥力發作迷迷地睡去,沒有了鬚根的臉和假牙的支撐,那副一輩子不離身的眼鏡也沒戴上,他的臉竟然是這樣難以辨識出來。媽媽着我們先走她留下來陪他,摸着他的腳,那模樣就像撫摸一個沉睡的嬰孩。但七字頭的沉睡的嬰孩是沒有路可前進的了,只能一直往回路頹然獨行。
六個小時後的傍晚,護老院發現老爸扯氣嚴重臉色發紫,急召救護車。哥哥先趕到醫院,當值醫生實話實說,叫家人盡快來看望吧。雨下個沒停,我在地鐵車廂大力拭臉,想好一大堆安慰媽媽的說話。到醫院後卻又掛住安慰插滿喉的老爸,請他別緊張,慢慢吸氧。他掙扎着幾次抬腿,我學着媽媽給他摸摸腿,讓他寬心。醫生破例又來了,重複醫療ABC,我們也不好耽誤人家的夜班工作,就退出來,等姐姐安排的牧師來了,媽媽覺得睏了,才離開醫院。
這個夜,跟其他夜沒分別,愛回家的人回家了,老爸在我離開荃灣線金鐘站月台與跳上的士的那個時間空檔中,向世界告別了。他的夜無聲結束,路終於走完,接走他的那輛夜航專列走的是快線,不停站一直奔馳。下一站不會是天后,但肯定風雨不倒有瓦遮頭。老爸,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