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家浜》曾經移植為粵劇,紅線女演阿慶嫂,那才真是鐵達尼級數的災難。不是改編故事,而是將整個劇本一字不易搬進廣東口腔,不管換成方言押不押韻,不管轉了地頭用詞是否仍然適當,宣讀聖旨一樣恭恭敬敬從頭唸到落尾。指沒有梆黃沒有小曲的它是「粵劇」,完全言過其實,比較貼近真相的形容,是「以粵語唱出的四不像」。如果我說唸白比唱詞更令人毛管戙,主要因為那麼陰陽怪氣的非傳統唱腔,大部份時候沒有人聽得清唱些什麼,而咬牙切齒依書直讀的對白,任誰都聽得出其生硬死板,沒有一句是人說的話。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那段「壘起七星灶」居然奇蹟般在烈火中永生。呃,你去過柏林嗎?二戰炸得支離破碎的市中心,迄今樹立一座焚毀半截的教堂,昂然見證一個時代的頹垣敗瓦。
沒有吃過文革苦的幸運兒,對樣板戲一直好奇,慶幸市面上找得到這些歷史文物的遺跡,能夠有資料灌溉無邊無際的幻想。早兩個月巴黎有個攝影展,揭露了四十年代納粹佔領下法國鮮為人見的一面:活在敵軍陰影下的日子,原來也有快樂的時段,不少「商女」打扮得花枝招展,擁着德國士兵興高采烈喫茶跳舞──杜哈絲小說有這類描寫,不過淫婦得到剃陰陽頭遊街示眾的下場,刺激神經線的效果,遠不若一幀幀栩栩如生的照片來得大。被迫看了十年樣板戲的勞動人民,也有秘而不宣的樂趣嗎?日以繼夜的疲勞轟炸,會不會培育出某種微妙的感情?就像盲婚啞嫁,朝夕相對的雖然是個惡棍,日子久了多少牽動惻隱,往後想起來還是依依的──不一定是愛情,而是對昔日的自己的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