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座隨筆:非與不 - 蔣 芸

客座隨筆:非與不 - 蔣 芸

台灣立法院開會,一向都是誇張火爆的場面,粗口滿天飛,發言沒界限,男女議員都一樣,甚至以肢體語言,混合大戰來代替不同的政見。最近,忽然看到台上人發言過了火位,台下一位先生正以手書寫着,先是一豎,左三短一劃,再一豎,右邊也是三個短一劃,原來是一個非字。此君不是別人,正是當年飲恨下台、聲望極高、人品極好的王建煊,因為馬英九上台,在中國做義工的他,以一草芥之民,將草屋捐出,輕裝上路,回台灣做監察院長,這樣一個一清如水的人,在政治的濁流之中,觸礁是難免的。
另外有個友人,不知如何有許多會要開,他也愛去開會,但去了又不能同意台上人的言語無味,常常是以腳代筆,在地上劃起來,一劃、一撇、一豎、右一點,那是一個不字,比非更簡單,非是八劃,不減半,才四劃。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上台,即使有,也是繁複的預訂日期、時間、地點,費煞周章去安排,這是指普通人。若是貴為香港特首,當然無須這幾道手續,只要即興式的通知,一陣風的來到,捧出先寫好的稿子,照稿讀一遍,不必解答各界疑問,更不容許質詢空間,又是一陣風遠去。當此時也,台下袞袞諸公,相信手與腳都非常忙碌,一個不字,一個非字,這非與不早已貼成了大字報,填滿了一個意興闌珊的樓台。
最近,去探訪一位病中的長輩,香江多雨,他在雨地中𨄮了一大交,眼不能睜開、口不能言語;只是,他仍然懂得用握緊的手或鬆開的手來表達是、不是、好、不好,一如《潛水鐘與蝴蝶》中那位已成植物人的作家,不同的是劇中人用眨眼來表達,甚至可以用眨眼尋找字母的方式,寫成最後一本書,而老人家的眼不能睜開、更不能眨,靠的是仍充滿生命力的一隻手。
教了一輩子的書,寫了一輩子文章的人,到了人生某一個階段,原來可以變得那樣簡單,一個單字也難、一個動作也難,多少回台上侃侃而談、多少篇文采風流,到頭來,在生命的轉折地方,可以變得一如嬰孩,無助又無奈而仍然有知。
高官、特首、民意代表、學者、教授、普羅大眾又有什麼分別呢?我們應該慶幸在遊行的隊伍中無言的表達,每一舉步,便劃出了一個不字;每一揮手,便是一個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