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晚年幾篇談樣板戲的文章,迄今讀着仍然教人為他膽戰心驚,有份參與移植《沙家浜》上革命京劇舞台的他,除了披露「怪胎」的孕育過程,竟然不合時宜地把部份成就歸功殺千刀的毛娘娘。對許多曾經身受其害的前輩來說,恐怕連「但是『樣板戲』不能就這樣揭過去。這些年的戲曲史不能是幾張白頁」也接受不了,遑論輕輕替罪魁禍首記上一功:「有這麼一種說法:『樣板戲』跟江青沒有什麼關係,江青沒有做什麼,『樣板戲』都是別人搞出來的,江青只是『剽竊』了大家(「樣板團」的全體成員)的勞動成果。我認為這種說法是不科學的,這不符合事實。江青誠然沒有親自動手做過什麼,但是『樣板戲』確實是她『抓』出來的。」又說:「江青在『樣板戲』上還是花了心血,下了功夫的,至於她利用『樣板戲』反黨害人,那是另一回事。」
一生一世用引號括住「樣板戲」,可見其不以為然,當年伴君如伴虎肯定也留下磨不滅的陰影,可是能夠那樣平心靜氣為殺氣騰騰的白骨精說公道話,在人人騎牆的世代也算難得。客觀想一想,老先生不是沒有道理:「『樣板戲』是不是也還有一些可以借鑒的經驗?我以為也有。一個是重視質量。江青總結了五十年代演出失敗的教訓,以為是質量不夠,不能跟老戲抗衡。這是對的。」曾經在驚濤駭浪中大起大跌,養成犬儒性格事在必然,少說一句少添麻煩,反正事過境遷人物皆非,忍一忍就完了。明知誰也不討好,居然不厭其煩拿起筆寫了又寫,如果不是那些年憋得太厲害,就是從噩夢醒悟了誠實的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