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尖下的明星 - 陶傑

足尖下的明星 - 陶傑

做女明星,不是憑一張臉孔、一次選美,然後幾場陪深圳地產上市公司老闆的金牙飯局。
剛逝世不久的狄波拉嘉,是《國王與我》的女主角。她是蘇格蘭人,爸爸是土木工程師,狄波拉嘉小時學過芭蕾舞。
她沒有成為芭蕾舞后,但芭蕾舞的訓練,令她一生煥發光采。一個學過芭蕾舞的女子,坐着是一幅畫圖。
站着不動,也是一場風景,胸挺到什麼位置,臉側到什麼角度,一對腳怎樣併攏,一對手臂如何支着上頷,芭蕾舞的教育,為一個女孩子一生提供了一套優雅的密碼。
因此狄波拉嘉演《國王與我》的宮廷女教師,穿一襲維多利亞時代的大燈籠裙子,拿着一柄扇子,在尤伯連納身邊一站,在謙卑之中,隱藏着三分高傲,在攝影機前如此一站,站出了功力和修養,省回導演臨場教戲的許多工夫。
去了美國,足足八年,她都在苦等,在《暴君焚城錄》的大片裏演二三線角色。但是,從前的芭蕾訓練沒有白費,氣質流露出來,終於在《紅粉忠魂未了情》裏與男主角畢蘭加士打在海灘擁吻,情傾朝野,半脫而紅。
女孩子從小學芭蕾,考皇家舞蹈學院的文憑,是為了一個美好的前途,嫁一個如花似錦的老公。芭蕾不是醫科,不同會計的文憑考試,學芭蕾舞,也千萬不要夢想做瑪歌芳婷,這一門技藝,不論年輕多風光,老來總不免悲涼。芭蕾舞的訓練,像當初封存的紅酒,老來才顯出芳醇,當你坐着的時候,成為一株百合,走路的時候成為一座青翠的叢林,在一個愚蠢和平庸的世界,才會感激當初幾乎用籐鞭迫自己用足尖走路的母親。
把這棵悅目的植物,移到另一個影藝的房間,更加鶴立雞群。年紀小的時候,學跳舞、鋼琴、繪畫,不要不服氣,不要問將來有甚麼用,只管默默用心學。
學過芭蕾舞的女子,壓力都是在足尖底下承受過來的,一定有強大的意志和精美的風骨。她不會輕易向一席十萬元還附帶下文的老闆飯局屈就的。正如狄波拉嘉老來在台上說:「我寧願倒地暴斃,不要坐輪椅,在療養院裏拿着遙控器,看一次次重播的《國王與我》。」
觀眾笑了。在笑聲中她荒涼地下台,優雅地逝世,不陪酒,不跟老闆唱K,那是一個星光熠熠的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