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 毒 - 陶傑

悶 毒 - 陶傑

法國和歐洲的小品戲,像《愛.住.巴黎》之類,因為只迎合小眾,只會排在油麻地的百老匯電影中心上映。
連名稱都與公眾有別,不叫「戲院」,叫「電影中心」,旁邊有一家以某大師導演為名的咖啡書店,漸漸就變成了,像台灣知識份子說的,城市裏的一道「人文風景」。
因為大家不喜歡動腦筋,凡是要思考的、要用心來細細領略咀嚼的,要事後用半生來回味而感受的,一概稱之為「悶」。香港人怕「悶」:小品文藝,講一對男女相識邂逅,好悶。自然生態紀錄片,描述一田的小黃花如何盛開,蜜蜂怎樣在花田上飛舞,然後一地的芳菲如何凋謝,二十歲的青少年也覺得悶。
漸漸連偵探懸疑小說,一宗兇殺案,前頭有蛛絲馬跡的伏線,讀者要與書中的偵探一起開動大腦來推理,記牢細節,觀察漏洞,香港人也覺得「好悶」。
文藝小品、紀錄片、偵探電影,通通變成「小眾」,排在油麻地的這道「人文風景線」上映一兩場,打開報紙的電影廣告,一排黑色的格子,全部是《奪寶奇兵》,下面一排,是《變形俠醫》,全是動作的不悶產品。
特區政府在制定「公平交易法」,防止壟斷,有沒有人想過,香港的電影發行業,也有排斥所謂「悶片」的壟斷?曾蔭權政府的精英,是一群行政數佬,他們平時只懂得圖表和貿易數字,不看小說,不看電影,除了麥當娜來香港,他們攜眷身隔着三排座位與一個地產商打招呼,以示「我也到了,咦,你也在嗎?」之外,音樂和美術方面的意識全無,叫他們打開報紙,看看戲院聯合廣告那半版,他們眨着一對小眼睛,不會覺得有問題。
於是香港人越來越怕「悶」,也就越來越不肯用腦子,一個不用大腦的民族,邏輯思考薄弱,審美品味空虛,是愚蠢的,帝國主義的理論,以優生學為依據,由聰明的國家,隔着一個太平洋,渡海來支配統治一個愚蠢的人口,非常符合達爾文的宗旨。
一個怕悶而思考懶惰的社會,有沒有資格一人一票議會民主,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因為踢破謊言,識破偽裝,明白一個政棍一番天花亂墜裏的破綻,是要一點點推理的頭腦的,一個社會,自己摒棄思考,擁抱愚蠢和獨裁,從看一齣低成本的小品戲,大家覺得「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