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棺論定」是一般的說法,有些特殊人物,拱木多年還是難以評說。二次大戰時英國首相邱吉爾(1874-1965)就是這樣一個人物。1940年六月德軍壓境,眼看法國快要完蛋。其時美國尚未參戰。邱吉爾認識到納粹黨人要併吞歐洲,大不列顛前途存亡絕續只能靠自己。六月十八日他向英國百姓廣播說:「我相信大不列顛之戰快要開始。基督教文明能否延續繫於這場戰事。……如果我們站得住,整個歐洲得享自由、世界人民亦可從此向着陽光滿眼的廣闊高地前進」。
二次大戰後邱吉爾成為美國榮譽公民。肯尼廸總統在頌辭稱他文采了得,有把語言「動員」上戰場的能力。他也是歷任美國總統的偶像。除了「同文同種」的美國,法國人對他的印象也不壞。離開歐美二洲,別的地方怎樣看他就難說了。二戰後英國既然是我們華文報紙昵稱的「四強」之一,對這位以雪茄和V字手勢作標幟的政治人物的報導也因此頗多美言。他在印度人的心中是什麼地位?當年反對釋放坐牢的甘地和阻撓印度獨立的紀錄,恐怕難取得前殖民地對這個前主子的諒解。種族沙文主義者的惡名不易洗脫。
近期《紐約書評》有GeoffreyWheatcroft長文縱論邱吉爾功過,有一句話實在精警:「及時把邱吉爾的事業和聲名挽回來的人是希特勒。」這也是說如果張伯倫代表英國跟希特勒1938年在慕尼黑簽訂的協議果能帶來和平,邱吉爾就不會有機會出任戰時首相了。
依Wheatcroft所引的資料看,出任首相前的邱吉爾聲名幾近狼藉。早年的Winston是個「野心勃勃、毫無原則」的政客,又是個「性格衝動、不計後果」混水摸魚的人。在1900至1940這四十年間,他的朋友、同事和敵人對他說過的「壞話」,收集起來可要一本專集才載得下。有位名叫MargotAsquith的女子受不了他自吹自擂的習氣,說過這麼一句刻薄話:「如果他母親的皮可以製鼓面,用以稱頌自己的美德,他會毫不猶豫的把她幹掉製人皮鼓」。
有關邱吉爾的研究專書不絕於縷,稱之為「顯學」也不為過。他老人家譽滿英倫,譭亦隨之。邱翁英文漂亮,世有共識,但在以「損人」為樂的作家如EvelynWaugh的眼中,他的語言不過是「奧古斯都體的冒牌貨」(sham-Augustan)。首相的歷史書寫拿過諾貝爾文學獎,但DavidReynolds就曾不客氣的指出《二次大戰史》大部份是「捉刀人」的功勞。奚落Winston的話沒完沒了。最教他傷心的恐怕是歷史學家A.J.P.Taylor針對他1940年五月十三日誓言大英帝國不惜任何代價爭取勝利的話。Victory-Victoryatallcosts?這等不等於說英國變成美國的附庸也在所不惜?等不等於放手讓蘇聯君臨歐洲?
「不惜任何代價」當然包括「地氈式」轟炸柏林和其他大城市,「濫殺無辜」在所難免。「反邱派」論者因此問:大不列顛之戰是不是非打不可?Wheatcroft語重心長的在結論回答說:小布殊攻打伊拉克是個錯誤,但邱吉爾領導的大不列顛之戰是awarofnecessity,非打不可之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