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道:「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
從玩樂看這句話,就想起行樂要及時,也別愛得太遲。
從吃喝看這句話,便聯想到自然生態給破壞污染,個人的口福快來不了,食物隨時代而失去天然真味,無需法庭鑒定,我的舌頭就是證據,養魚就別說了,那些金玉其外,肉質敗絮其中的各種星斑,吃下去會以為是一團人造纖維。
甚至越來越難求的海魚,聲明是漁船捕來的一尾鯛魚,三刀,跟童年時吃到的魚味,恍如吃出一個大時代的差距,頗肯定那不是「回憶總是美好」的情意結作祟,也不是舌頭越吃越尖的關係。
從前在菜市場上還找到的紅檀,九爪螺,充滿天然海水鹹中的帶甘的肉味,如今都好像絕跡了。那算不算自作孽?從前吃盡海上鮮,小小的一條黃花都不放過,貪其細小肉質夠滑,來不及讓牠們留後,便放進肚裏,結果弄到今天野生的黃魚已瀕臨滅絕。有一回在上海吃到一尾野生黃魚,只嚐到濃烈的醬油味,本來的口感奔流到海不復回。想都甭想,一定是吃甚麼就變甚麼這金科玉律作怪,當海水都充滿各種化學毒素,海魚又怎能倖免,在這大染缸中變質。而我們吃下去,其實也吃下種種毒素,個人即使輸得起,拼死吃河豚,童年的滋味卻已屆末日。
幸也不幸,八十後新生代,很多連鹹淡水魚也不會分辨,蔬菜就是蔬菜,懂得馬齒莧與紅莧之別,是上一代太敏感的遺憾,是下一輩味覺麻木的福份。所以,我常說去探訪非洲的貧民,別給他們吃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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